欣黛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一瘸一拐地上了电梯。整个公寓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当她的邻居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在她身旁欢悦地走过时,欣黛拐杖放在身后,尽量让自己贴近墙壁。欣黛给他们让路时,他们朝欣黛同情地瞥了几眼,同时又很小心地绕过去,免得弄脏了自己的漂亮衣服,多数邻居并没有给她打招呼。
回到公寓以后,她关上门,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她在脑子里盘算着要带的东西,一排排绿色字体在眼前闪过。欣黛来到自己的房间,铺开毯子,把属于她的不多的几件物品放进去——沾满油污的衣服、永远没有在工具箱安生待着的工具,许多年来艾蔻给她的可笑的小礼物,比如“金戒指”,实际上是一个生锈的洗涤器。
艾蔻的个性芯片和牡丹的身份卡都放在她小腿的储存仓内,安安稳稳地待在那里,直到她为它们找到永久的家。
她闭上了眼睛,突然感到很疲倦。自由近在咫尺,而她却想躺倒小睡,这是怎么回事?前些天夜以继日地修理汽车,把她累坏了。
她重新打起精神,尽快把东西收起起来,尽量不去想她要冒的风险。这次她真的是在逃的赛博格了。如果她被抓,爱瑞一定会让她坐牢的。
她迅速忙活起来,尽量不去想艾蔻,她本来可以待在她身边的。也不去想牡丹,她会让她不舍得离开。也不去想凯王子。
皇帝凯。
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她用力把毯子的四角系起来,心里有点生自己的气,她想得太多了。她必须离开。一步步完成计划,不久她就在车里了,而所有这一切都会离她远去。她把包裹背在肩上,一蹦一蹦地来到客厅,然后走到迷宫一般地地下储藏室,接着把包裹放到地上。
她歇了口气,然后赶紧收拾。她打开小工具箱,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划拉到里面。以后会有时间收拾的。大工具箱快到她胸脯了,太大,不方便放到车里,只能丢下。再说,要是真把这一大堆东西放到车里,会把车里的汽油耗光的。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是她过去五年中大部分时间所待的地方,也是她认为的最接近家的地方,甚至那像笼子一样大的铁丝网和发出霉味的箱子,都让她感觉无比亲切。她希望自己不要太怀念这个地方。
牡丹皱巴巴的舞裙仍挂在电焊架上。这件裙子和工具箱,都是她不再带走的东西。
她又来到靠墙放置的高高的铁架子旁,四处翻找着零件,这些零件汽车可能会用到,万一她的身体出故障时也可能用得到。她把这些东西扔到地上,堆成一堆。这时,她的手摸到了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东西。
一只十一岁的赛博格曾使用过的破旧的小脚丫。
她从架子上把它拿下来,这脚被人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是艾蔻把它藏在了这里,甚至欣黛让她扔掉,她也没扔。
也许在艾蔻的眼里,这是她所能拥有的最接近机器人的脚的东西。欣黛把脚贴在胸前。以前她是多么憎恨这只脚,而现在看到它却是多么高兴。
她脸上挂着嘲讽的笑,重重地坐到椅子里,允许自己再坐一分钟。她摘下手套,看着左手腕,尽力想象埋在皮肤低下的芯片。这又让她想起了牡丹,想起了她发青的指尖,以及搁在她苍白的肌肤上的手术刀。
欣黛闭上了眼睛,尽力驱散这沉痛的记忆。她必须这么做。
她拿起放在桌角、刀刃浸泡在酒精里的刀子。把酒精甩掉,深吸了一口气,把赛博格手掌平放在桌子上。她回忆起厄兰医生的全息影像,芯片就在皮肤和金属相接不到一英寸远的地方,她要把它取出来,并且不能损坏重要的线路,这对她是一个挑战。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手掌放稳,接着把刀片切入手腕。一阵剧烈的疼痛向她袭来,但她无所畏惧。稳住,一定要稳住。
一阵哔哔声吓了她一跳,她跳起来,把刀子从手边拿开,转身看着放铁架子的那面墙,四处打量着她即将扔掉的配件和工具,心怦怦地跳着。
又是一声。欣黛的目光落在仍靠在架子上的显示屏上。她知道显示屏已经断网了,然而在屏角出亮起了一个方形画面。又是一声响。
在屏幕的一角出现了下列字样:
直线连接请求被未知用户接收,是否连接?
她歪头一看,那个直连芯片仍插在显示屏的驱动装置上,它旁边的绿灯亮着。在显示屏的光亮的映照下,它看上去与普通芯片无异,但她想起了当时给凯描述芯片的银色光亮时,凯对她说的话。这是月族人的芯片。
她从工具堆里拿了一块脏抹布,捂在自己流血不多的伤口上。“屏幕,接收。”
哔声停了下来。屏幕上的蓝色方块不见了,出现了螺旋状上升的字样:
“你好?”
欣黛吓了一跳。
“你好,你好,你好——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