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起的风携着浓墨般的乌云浩浩荡荡从天际纷至沓来,云层里头裹着闷雷,不时有几声沉沉的轰鸣递入耳中。
很快,圆滚的雨珠便从天上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到院里砖石铺就的甬道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沉香苑久未有人居住,死气沉沉,今日却倏然间活泛了起来,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听着动静还不小。
有个小丫鬟撑着几欲被暴雨掀翻的油纸伞跑进游廊中躲雨,身上衣衫早已被大雨泼湿了大半,正汩汩往外淌着水。
她将手上的纸伞收好,忙不迭低头弯腰拧干裙角,嘴里不住暗道晦气。
手上抬着黑漆嵌蚌梨花木小柜的小厮从旁经过,见了忍不住催她。
“我的小姑奶奶,别光站着了,待会儿活要是干不完,惹了老夫人的不快,那才真真是晦气呢!”
小丫鬟非但不着急,反而因他的话生出了些好奇。
“老夫人不是前几日才刚从寺里回来?听人说她性子佛爷似的,常年就在栖霞寺里头念佛诵经,府上的事从不过问,也不许旁的人打扰,怎么今日把她也给惊动了?”
“那还不是因着世子爷要从姑苏回来了吗?咱们世子爷可不是普通人,虽身上有不足之症,但才冠京都,写的诗词歌赋,连当朝太傅都称赞不已,还在今年的科考中一举夺了魁。”
“老夫人向来最疼世子爷,盼了六年终于将人从姑苏外祖家盼了回来,这沉香苑打小便是世子爷住的地方,久未有人气,如今可不是要好好修缮一番吗?”
小丫鬟还欲再多问些什么,远远瞧着褚玉苑里夫人身边管事的拂云姑姑往这头走来了,怕因着怠懒遭了责骂,不敢再停留,提着湿漉漉的油纸伞麻溜往前头忙去了。
拂云一路监看着,丫鬟小厮们埋头忙着手上的事,无一人敢抬头张望。
趁无人注意,拂云到了偏僻的耳房前。
里头躺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婆子,身上新伤旧伤堆叠,面上伤痕尤重,教人丝毫辨不出原本的样貌来。
拂云扫了那婆子一眼,低声吩咐一旁的小厮。
“把人拉去乱葬岗处理了。”
小厮低声应是。
沉香苑里,婆子和丫鬟们忙着扫地除尘,预备茶酒器皿,小厮们则忙着置备新的家具,一行人在瓢泼的大雨里忙了个热火朝天,无人注意到耳房的动静。
直至晌午过后,屋外的雨势才渐小了起来,细细的雨丝斜斜打过黛瓦,整座国公府都笼罩在蒙蒙的水雾之中,抬目望去,入眼的景致婉约又清丽。
椿兰苑门口,有一小丫头撑着油纸伞缓步踏过月洞门,伞下遮掩的身影玲珑。
雨天路滑,青梨一手扶着小鱼,一手拎着裙角,小心翼翼行在院中的湿滑砖石甬道上。
她低垂着头,侧脸轮廓柔媚,肌肤瓷白细腻,宛若最上等的羊膏脂玉。
抬目间,眼底流转的眸光昳丽。
青梨不喜下雨天,今日却恰逢那位名义上的世子兄长回府,纵是再如何不情愿,她也是要出去迎接的。
青梨实则从未正经见过她那世子兄长一面。
来椿兰苑传话的婆子离开,她在心底默念了许久,眼前才浮现出来那么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六年前,她跟着改嫁的娘亲到国公府时,在府上那辆往江南姑苏去的马车上曾遥遥见过他一个背影。
听说他身子不好,去江南是为求医。此后,他便一直呆在姑苏,纵是逢年过节,也不过往府中寄几封书信而已。
直到近来,听说他体虚的病症已大好,只不过服的药令他早年记忆损伤了些,不大记得幼年的事。
老太太思孙心切,得了消息,也顾不上那么多,当即便令人写了几封信送往江南姑苏,终于是把人给催回来了。
青梨与这位世子兄长素未谋面,但也不时从府上的小厮和婆子口中听得一两句关乎他的溢美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