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被立为太子之后,命运多蹇的赵姬母子总算迎来了她们的出头之日。赵国断然没有想到他们缉捕多年而不得的人犯居然成了秦国的太子妃和嫡长孙。无奈之下,他们作出了一个痛苦然而却是明智的决定——主动把赵姬和嬴政送回秦国。
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面对如日中天的秦国,借赵国一百个胆,他们也不敢有别的想法。
阔别六年之后,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不,我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秦王嬴异人一家终于团聚了。当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的妻儿带着苦尽甘来的笑容被秦王拥进臂弯,然后携手步进王宫时,我还能作何表情?我当然只能送给他们一个甜美的祝福的笑容。
那一刻我知道,今晚等待我的,必然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过,总是会习惯的。连动物都善于舔着自己的伤口安然入梦,我凭什么要让自己活在过去?!
距离最高权力仅有一步之遥。我和异人如愿以偿,相视而笑。可我们却不约而同地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还要等几年?老太子安国君即位的这一年,已经五十三岁。我在想,或许我们不需要像他那样熬那么久,但是等上个十年八年总是要的吧?
没想到,我这次的预测错得相当离谱。我们并没有等十年八年,也没有等三年五年,而是等了三天。
没错,是三天。孝文王仅仅当了三天的秦王,就迫不及待地跟着他父王走了。秦国人刚刚结束昭王之死的国丧,紧接着又穿上了吊唁孝文王的丧服。
看着那个光芒四射而又空空荡荡的秦王宝座,我和异人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
虽然我不相信上帝,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人的命运或许只有一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另一半掌握在谁的手里呢?
偶然?未知?命运?还是造化?
我不得不承认,造化之神有时候就像一个躲在暗处一脸坏笑的家伙,而这个世界就是他信手涂鸦率性而为的作品。谁也不知道他的手随便一抹会抹出什么东西,或者是抹掉什么东西——比如抹掉在位仅三天的孝文王。
虽然这么说对死者有些不敬,可我还是想说:这真是神来之笔!
人的成功固然需要不懈地努力,可谁敢说他的成功完全不需要这样的神来之笔呢?在异人登基为王的大典上,我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异人即位,是为秦庄襄王。随后华阳王后被尊为华阳太后,异人的生母夏姬被尊为夏太后。而我吕不韦也终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丞相。
。。
吕不韦:咸阳,今夜请将我遗忘(9)
立国家之主赢几倍?
无数。
站在大秦巍巍的权力巅峰上,回想起当年与父亲的对话,我心中感慨万千。十年前倾家荡产所做的这笔政治投资,终于为我赢得无数的回报。
可我知道,这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当我终于握住秦国这驾铁血战车的缰绳时,我意识到上天已经赋予我一项新的使命,那就是驾驭着它奔赴一片更为辽阔的疆场,去实现五百多年来无数人为之前仆后继的伟大梦想。这就像是命运发出的一声召唤。我听见它说:你的目标绝不只是秦国,而是要通过秦国——
问鼎天下!
说句实话,嬴异人是一个相当不称职的秦王。对于一个国家的外交、内政、军事、经济、文化等等,他统统一窍不通。所以我吕不韦很自然地成了大秦政坛的幕后推手,亦即真正的主宰者。
我就任丞相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赦天下、表彰功臣、宽刑减赋、布施于民。其实,我这么做并不仅仅是像后世史家所说的那样沽名钓誉、笼络人心,而是缘于我有一整套不同于旧日秦政的治国理念和施政纲领。
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奉行的是严刑峻法的法家思想。这种政治思想可以在一段时期内整顿纲纪、增强国力,可它的副作用是导致和掩盖社会矛盾,不利于长久地维系民心。所以,我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烧掉了缠绕在百姓脖子上的苛政之绳,让他们喘喘气。
战国形势图
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在秦庄襄王元年(公元前249年),亲自率领军队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说它不大,是因为所动用的兵力、所耗费的物资都不多;说它不小,是因为这一仗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消灭了东周。
自从五百二十一年前(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定都洛阳之后,周天子在诸侯心目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周王室的权威也是江河日下、逐年衰弱。到我执掌秦国政权的时候,所谓的周朝天下早已名存实亡。它的最后一任天子周赧王最悲哀,经济来源完全枯竭,生活窘迫,只能靠举债度日。每当债主来追债时,他就吓得躲到一座高台上,几天不敢露面。你们今天所说的成语“债台高筑”指的就是他。七年前(公元前256年),雄才大略的秦昭王断然出兵收拾了他,结束了他那落魄天子的悲剧一生。然而,周朝宗室却没有完全绝灭。因为还有一个东周君躲在小小的巩地(今河南巩县)苟延残喘。
明明知道他只是最后一块聊胜于无的遮羞布,可诸侯之中却没人敢动手撕掉他。这是为什么?
因为谁也不愿背上颠覆周室的骂名,授以其他诸侯国群起而攻的口实。换句话说,龟缩在巩地的东周君实际上是一块连塞牙缝都不够的肉,谁愿意为了吃他而惹一身臊?所以,如果谁胆敢灭了东周,除非他脑子进水,否则马上可以证明三点:一,国力之雄厚无人可及;二,吞并天下之心昭然若揭;三,与诸侯国的决战就此拉开序幕。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举灭掉东周的人就是我——刚刚在战国舞台上崭露头角的新角色——大秦丞相吕不韦。
这是我跟诸侯们打的一声出人意料的招呼,也是我向他们下的一道铿锵有力的战书——我吕不韦来了,天下一统还会远吗?!
当然,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借口。尤其是战争。而自不量力的东周君偏偏自己把借口送上了门。我就任丞相不久,他便频频联络各诸侯国,准备纠集军队攻打秦国,以报当年周赧王被灭之仇。我禀明异人后,带上一支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消灭了周朝的这股残余势力。
然而,我并没有把周宗室斩尽杀绝,而是把东周君迁到了阳人聚(今河南临汝县西),让他继续享有当地的租税。我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要刻意表现出一种高姿态,而是出于我的战争观。我认为战争和杀人只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其目的是为了和平、为了拯救更多的人。就像我的同时代人荀况所言:“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我在后来会同门客共同编纂的《吕氏春秋》中也表达了“义兵”的思想。所谓“义兵”,就是“诛暴君而振苦民”。所以,我极其反对毫无意义的杀戮。
吕不韦:咸阳,今夜请将我遗忘(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