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春,裴光庭病逝。武氏还没做足丧夫之痛的样子,就急不可耐地示意高力士推荐我继任她丈夫的侍中之职。虽然高力士表示为难,不敢向皇帝提出来,可他毕竟觉得有负旧主所托,便一直寻找机会补偿。
几天后机会出现了。皇帝李隆基让时任中书令、宰相的萧嵩物色一个人当他的同僚。萧嵩几经考虑,推荐了尚书右丞韩休。皇帝同意,可他任命韩休的诏书还未起草,高力士便第一时间通知了武氏,而武氏又立刻告诉了我。于是我便带着满面笑容,赶在天子的诏命之前拜访了韩休,向他表示了祝贺。
李林甫:无心睡眠(4)
韩休赔着笑脸,可眼中却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我仍旧笑得一脸神秘。那意思是说,相信我,没错的!
片刻之后,皇帝任命韩休为宰相的诏书就到了。韩休又惊又喜地看着我,仿佛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此后他一直对我感恩戴德。
韩休这人是一根直肠子,说好听点就叫刚直不阿,说难听点就叫又臭又硬。他当上宰相后,不但丝毫不领萧嵩的援引之情,还三番五次当着皇帝的面和他吵得面红耳赤,搞得萧嵩狼狈不堪又懊悔不迭。相反,韩休却经常在皇帝面前说我的好话,说我的才能堪为宰相。
可见人是多么感性的动物。他很容易喜欢上一个当面告诉他好事的人,却很不愿意相信会有人在背后帮他做好事。
在韩休的大力举荐下,再加上武惠妃在天子耳边日以继夜地吹枕头风,皇帝终于任命我为黄门侍郎。虽然官阶仍然是正四品,可已经是门下省的副职,能够随侍皇帝左右,可以说真正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枢。
我看见自己距离宰相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我知道,我哥奴位极人臣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韩休这根直肠子不但常搞得萧嵩不爽,也总是让皇帝不爽。皇帝有时候在宫内宴饮作乐、或是在后苑游猎的时间稍长一点,就会不安地问左右说:“韩休知道吗?”可往往话音刚落,韩休的谏书就到了。皇帝顿时意兴阑珊,闷闷不乐。左右说:“自从韩休当宰相后,陛下形容日渐消瘦,为何不赶走他?”皇帝叹道:“我形貌虽瘦,天下一定肥。萧嵩做事总是顺从我的意思,退朝后,我睡不安稳。韩休常力争,退朝后,我睡得安。用韩休,是为国家,不是为我的身体。”
皇帝这话虽说得好听,可日子一久,他也难免对韩休心生厌烦。开元二十一年冬天,萧嵩和韩休又在朝堂上大吵了几次,萧嵩终于忍无可忍,向皇帝提出要告老还乡。皇帝说:“朕又没有厌恶你,你何必急着走?”萧嵩说:“臣蒙受皇上厚恩,忝居相位,富贵已甚。在陛下不厌弃臣时,臣尚可从容引退;如已厌弃臣,臣生命尚且不保,怎能自愿引退?”
皇帝长叹一声,说:“你且回去,待朕慢慢考虑。”
皇帝考虑的结果,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把两个人都从宰相的职位上给撸了。萧嵩贬为尚书左丞,韩休贬为工部尚书。同时启用裴耀卿和张九龄为相。
当上黄门侍郎后,我经常要出入宫禁侍奉皇帝。以此职务之便,我结交了宫中的许多宦官嫔妃。当然,我为此花费了不少钱财。
不过这绝对值得。因为这些宦官嫔妃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向我提供有关皇帝的一切情报。没过多久,我就对皇帝的性情、习惯、好恶、心态,乃至饮食起居等一切细节全都了然于胸。所以,凡有奏答应对,我总能符合皇帝的心意,满足他的愿望。
试问,哪一个天子不喜欢事无巨细都能随顺己意、体贴入微的臣子呢?!
这样的一个臣子,怎么可能不出人头地呢?!
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五月二十八,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就在这一天,我被天子任命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并加银青光禄大夫;与裴耀卿和张九龄同列。我正式成为大唐帝国的宰相。
在五月的骄阳下,我看见了盛夏的果实。在幽暗曲折的丛林中穿行多年,我终于抵达梦想中的阳光地带。我知道,这一天不但是对我富有意义的,而且将在许多人的心中唤起种种微妙难言的情绪。我逐代没落的家门和族人们,将以我为荣为傲。
曾经不拿正眼瞧我的源乾曜们将为此惊愕,而且这种惊愕足以令他们回味一生。
我在政坛上的同盟者将为此感到庆幸,并且睁大眼睛等待我的馈赠或者回报。我的政敌们将因此而恐惧,他们生命中的许多不眠之夜亦将由此开启。
朝野上下将有许许多多人把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揣摩我的心意,跟从我的好恶,为博得我的赏识而孜孜以求,以成为我的拥趸而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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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无心睡眠(5)
而我的同僚裴耀卿和张九龄则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为判断我究竟是敌是友而进行激烈的思考;既大伤脑筋又心怀忐忑……
从千牛直长到大唐宰相,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成功。可我知道,要爬上这个位子不容易,要守住这个位子则更不容易。古往今来,短命宰相不胜枚举。究其失败的原因,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对于人性的懵然无知。换句话说,他们疏于洞察别人的内心世界,抓不住人性的弱点,也就无法借此发挥自己的优势。所以这里就有了《丛林导读》的第二个关键词:洞察人性。
人性相当复杂,有着种种斑驳陆离的表象。可你一旦深入内核,就会发现它的本质实际上极其单纯。一千多年后那个叫戴尔·卡耐基的美国人说过这么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