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人没反应,她也不计较,吩咐随行小护士留下来测量生命体征,然后心情颇好地哼着不着调的歌走了。
歌声渐远,病房又变得死一般安静。
许久,路程还保持着侧卧的姿势,脑袋里不断回响着安排后事那句话。
是的,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会死的事实,总觉得熬下去还有一线生机,总觉得他才28岁,不可能轻易死掉。
现在该清醒了,就算他能熬得住病痛,也没钱继续治了。
规规矩矩交了二十几年医保,等要用的时候,他的药不在报销范围内。
就像他那弃家庭不顾,一心搞科研,终于评了个院士,还没任职就车祸挂了的爹一样……
倒霉是写在基因里的。
也好,他死了,这倒霉至少不会遗传给下一代。
“路先生,我帮你翻身躺好,然后测一测心率和血压好不好?”耳边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路程回神,刚刚提醒没打麻药那个小护士来到他床边,单膝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帮他翻转身躺好,然后端来器材,认真地给他测量体征。
路程看着面前这个神态认真专注的小护士,鼻子一酸,竟有点想哭。
从住进这个重症病房后,他就等于被判了即将要执行的死刑。
平日里喝酒泡吧的朋友们只象征性地来看望了一下,然后纷纷躲得远远的,生怕他借钱治病,死了还不了。
医生护士都对他敷衍而嫌恶,每天查房只装装样子。
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知道他得了癌症,说是要买房给他治病,结果只是为骗他手里的股份。
受够了白眼和冷落,这零星的温暖居然让他无所适从。
路程看着小护士口袋上的名牌——“实习护士何小莲”
“小莲护士……能帮我个忙吗?”路程觉得这个小护士或许愿意帮助自己照料一下后事。
“嗯,你说。”小护士应了一声,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听他下文。
只三个字,语气温和到不可思议。
路程存了口气,鼓起勇气一次性说完:“我医疗卡里还有一万多,辛苦你帮我找个殡葬公司,选最便宜那种套餐,火化了骨灰随便找个地方洒了的就行,剩下的给你做帮忙费。”
实习小护士被这话吓了一跳,仿佛身边这个人已是咽气的死人,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慌张地问:“你不治了吗?”
路程摇摇头,眼神散涣地盯着墙壁,眼底一片灰败。
护士长说得对,他一只脚已经踏入坟墓,癌症晚期,治也治不好,如果再不安排后事,连体面的死都做不到。
“不要放弃呀。”小护士壮起胆子来到床边,焦急地劝他继续治疗:“活着总有机会,万一突然出来个新药能治愈你的病呢?”
路程集中目光看向面前这个天真的小护士,调动僵硬的五官,扯起个看起来像是脸在抽筋的微笑:“熬不住了,早死早超生吧。”
“那……”小护士犹豫了一下,似乎也觉得劝他积极治疗没意义,小声问道:“你有什么心愿没完成吗?”
“心愿?”路程笑了。没想到临死前,关心自己遗愿的不是亲人不是朋友,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是的。”小护士帮他例举:“比如,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有没有特别想吃的食物,有没有放不下的人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