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男人从一座帐篷的边缘探头看,是个穿了一身黑的大块头。他原本蹲着,现在小跑步过来,停在我前面,推起了帽子边缘。
是勒伯。他一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从口袋拿出一个黑色的东西,卡伦则是往前走,半举着枪防卫。我对卡伦摇了摇头,于是他慢慢地放下枪,眼睛还是盯着勒伯的刀。
“站着别动。”勒伯说,然后把黑色的东西举到我胸前。那是个和他手掌差不多大的装置,在他扫描到我右上臂的时候,亮起了一颗红灯。
“脱掉你的外套。”他说。
“你怎么这么快就弄到了?”我一边问,一边脱下外套。
“弄到东西不是问题,”他咕哝着,“是他们发现它不见之后会引发大麻烦,那才是问题。”
他拿起刀子,在我手肘往上几英寸的地方划了道开口,然后用刀锋边缘把一个小型金属装置敲到地上。我的手指握住流血的伤口。虽然伤口不深也不会痛,不过我紧抓着皮肤的手指在颤抖。
我看着血淋淋的银色追踪器。我自由了。我现在可以逃跑,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我在哪里,知道我做什么以及说什么。
勒伯挥手要卡伦过去,不过他只是站在原地,盯着我手臂上渗出的血。他看起来很震惊,几乎是快乐的样子,仿佛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你能不能快一点?”勒伯厉声说,然后抓住他的手臂,挥动探测器扫描他的身体,“运输飞船守卫说不定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勒伯推着卡伦转身,用探测器扫过他背后,直到亮出红灯。他掀起卡伦的上衣,在肩胛骨下方划了一小道,取出追踪器,小心地放到地上。
接着勒伯跑上街,示意我们跟着。我们跑过两个街区,停在一栋昏暗的屋子后方,在后院里有各种垃圾和坏掉的玩具。
勒伯塞了东西到我手里,我低下头,看见几张纸、探测器,还有一份奥斯汀贫民区的地图。我不觉得自己需要用到地图——因为我记得很清楚——不过他在一片居住区的中央标示出某一点。
“她叫艾迪娜,”他轻拍着一个信封,还有地图底下的一张照片,里面是个黑色头发的重启人,“她在星期二、星期三晚上出任务。运输飞船通常会降落在瓜达罗佩街的末端。把那封信给她。我在地图上标示了叛军的位置,如果你们找到艾迪娜,就去那个地方,然后他们会告诉你们怎么去重启人特区。”
“好。”我一边说,一边把东西全塞进后面的口袋,“你还有子弹吗?我们只有四发。”
他拿出自己的枪,清出了大概十颗子弹到我手里,“他们很重视让那地方保持隐秘,不让HARC发现。你们要趁晚上过去,别引起注意。”他把刀子放到我另一只手里,“这也拿去,走吧。”
“谢谢你。”我在勒伯转身跑开时说。他回头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就消失在一条巷子里。
我愣住了。勒伯说走吧,往哪个方向?要去哪里?去某个神秘而且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重启人特区?
一想到自己做了什么,我的胸口就被惊恐的感觉笼罩。我在贫民区,周围都是人类,而我也不会回HARC了。
我不回家了。
“瑞恩。”我抬起头,发现卡伦兴奋地看着我。他拆掉我头盔上的摄影机,拿走我手里紧握的通讯器,然后都丢到地上,“我想我们应该跑了。”
我抓着卡伦的手,跟他一起穿过一条阴暗的巷子,然后全力冲刺,前往一座废弃的避难所。在战争过后的几年里,那个地方原本是给人类使用的,使他们能重新振作。不过在毒贩和帮派占据罗莎之后,HARC就把那里封闭起来了。
我们在罗莎的边缘,这里很接近城市,是贫民区的中心。虽然HARC在城的另一边,要经过好几片区域,但是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派人过来的。这里不算是最好的躲藏地点,这里的屋子都很小,隔壁街上的帐篷更没办法掩护。
一阵警报声划破了宁静,接着就有一道聚光灯扫过。我急忙躲到一间小屋后方,身体靠着不稳固的木头墙面。卡伦也跟着做,他望向天空,有一艘运输飞船正用探照灯查看这片区域。然后灯往街上去了,而他看着我。
“我们应该继续走吗?”他低声问。
对。也许要?我不确定。过去五年以来,我做的所有决定几乎都不算是自己要的。我知道HARC的规定,而我一直很遵守。
探照灯很快又射向我们,于是卡伦抓住我的手,跟我一起冲过小屋旁杂乱的草地。我听见子弹声,然后就有几颗穿透了我的肩膀,还有几颗从头盔弹开。
“往这里。”我喊着,然后放掉卡伦的手,一起跨越泥土路。我在房屋之间穿梭,在草坪上躲避,接着探照灯就追丢了我们,不过我看见远处有一大群守卫在街上分散开来。
我停在旧避难所的后方,使劲推门,力道大到整栋建筑都随着晃动,好像快要倒塌了。结果门很轻易就打开了,我重心不稳地冲进去,又赶紧往后退想停住,结果撞到了卡伦的胸口。
人。到处都是人类。他们闻起来有污垢、秽物、传染病的味道,我知道这种气味。
我认得各自蜷缩在小角落里的人类,有些只用了衣服和棍子来标示地盘。我看见他们手臂上的痕迹,他们颤抖的手,还有刻印在他们脸上的绝望。
小时候,我曾在类似的地方住过好几个月,当时我父母正深深地沉浸在毒瘾中,那种毒品的效果很持久,所以他们常常还没恢复神志,就又找机会嗑药了。住在废弃建筑里的人是贫民区中状况最差的人,他们会把身上的每一块钱都交给阻碍了罗莎进步的毒贩和罪犯。
虽然我差不多已经忘掉和父母住在那里的时间,不过还记得那种气味,那时我晚上睡觉常用毛毯盖着鼻子,就是为了挡住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