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确实变回了成年兽。我觉得;做一头成年兽,这个滋味好极了。作为社会生物,我们平时太多地过着复杂而抽象的生活,现在生活重归于简单和具体了。
除了天使和幼兽,婴儿又是“人之初”。亲自养育小生命,意味着你获得了一个极其宝贵的机会,可以亲眼看到生命拂晓的微妙风景。你会看到,在你的宝宝身上,人的各种能力是怎样遵循大自然安排的某种确定次序苏醒和生长的,爱、智力、人性的闪光是怎样由似乎偶然而变得越来越频繁的,一个小人儿是怎样从一头幼兽中破壳而出的。孩子小手第一次成功的抓握,小脚丫颤颤悠悠迈出的第一步,第一次有意识对你发出的笑,第一声喊你爸爸妈妈,都会给你带来莫大的喜悦。你会感到,养育婴儿虽然是辛苦的,但你在付出的同时即已得到了最美好的报偿。
你们是刚刚迎来了一个小生命的父母吗?你们有福了,千万不要错过生命中这段无比醇美的时光,一定要多多地和孩子在一起。你们会深切地感到,这种简单的幸福是世上任何别的享受不能比拟的。
在第一卷中,啾啾是一个婴儿,我记录了对一个婴儿的生长过程的观察,以及我在养育一个婴儿的过程中的感受和思考。
第一卷 人之初 幼兽?天使?小人儿(1)
啾啾的出生,比预产期提早了三周。提早的原因,竟是世界杯。
那些天里,电视正热播世界杯足球赛。怀着孕的红,一个向来文静的女子,突然变成了狂热的球迷。她挺着大肚子,每天坐在电视机前几个钟头,摩拳擦掌,大呼小叫,为她的英雄大贝和小贝加油,时而扼腕叹息,时而跺脚吼喊,时而雀跃欢呼。这样折腾的结果,腹中的宝宝待不住了,决定离开在波涛中颠簸的小舟,尽快登陆。
一个风雨之夜,红照例为世界杯激情澎湃,躺到床上已是一点来钟。刚躺下,突然感到下腹痛,那种痛感与往常不同,她说一定是阵痛。第一阵疼痛过去了。我躺在她身边,放心不下,随手翻看一本书,留心着她的动静。她睡不着,不停地翻身。一会儿,她轻声告诉我:“破水了。”我一看,床单上果然有一滩带血的水渍。那是两点多钟。接着便是更频繁的阵痛,更汹涌的破水。
无可怀疑了。我赶紧起床,收拾简单的行李。家在北京西端的八角,当年还很冷清,深更半夜,风雨交加,根本不可能叫到出租车。我几天前刚领到驾照,还不曾在马路上开过车,现在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小保姆陪红坐在后座上,我脚踩油门,拉开离合器,汽车一头扎进了暴风雨中。一路上,红不断发指令,指挥我这个第一次上路的新手避让、并道、减速、转弯。一千五百度的近视眼,雨刮器快速地摆动,前窗玻璃上依然是厚厚的水帘,灯光明灭,景物虚幻,我觉得仿佛行驶在海底世界。四十分钟后,汽车停在协和医院急诊部的门外,我觉得像在做梦。
因为是臀位,预定剖腹产,红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和小保姆在走廊里等候。约莫五十分钟后,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推出一辆产科专用的婴儿车,那是一张带轱辘和纱帐的小床,里面有一个盖着无菌布的婴儿,只露出一颗大脑袋,紧合着眼。护士说,是女的。小保姆甜甜地笑了。这个小保姆,人很老实,有点笨,她在这个时刻的灿烂笑容从此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又过了四十五分钟,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这次推出的是手术后的妻子。我和一个男医生一起把担架车推到八楼病房,将她安置下来。她脸色苍白,时而哆嗦着。医院禁止家属陪床,我磨蹭着,等候护士把婴儿送来。婴儿躺在小车里,红要求看一眼,护士把孩子抱到了她身边。红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孩子,轻声唤宝贝。我们的宝贝,一颗大脑袋异常醒目,但裹在襁褓里的身体可真瘦小,我问有多重,护士说5斤9两。好在她很争气,不足月的损失到母腹外补,差不多一天长一两,满月时已达9斤,很快长成了一个小胖娃娃。
医院繁忙的一天已经开始,我把车发动,好不容易从拥挤的车群和人群中钻出,来到大街上。一夜未睡,又疲倦又兴奋,开车的感觉是轻飘飘的。在离家不远的路段上,我发现自己被一辆清障车追赶和拦截,两名警察把我叫下车,生气地为了什么事情责问我。我终于听明白,原来我从快车道超过这辆清障车,又并道到了它前面。我自己对此毫不知觉,赶紧道歉。警察听我说了剖腹产之类的一番话,原谅了我。
啾啾降生在一个风雨之夜,却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她的乖在产科出了名,几乎不哭,饿了或尿了,只是动弹小身子,轻声娇唤。最让妈妈满意的是吃奶,吃得又多又好,咂咂有声,从容不迫。
红也是好样的。她成了产房里的模范妈妈,奶水特别充足,常常给别的孩子哺乳,有一天竟哺了四个孩子。看她挺瘦的,不像一个优秀乳母,我笑说人不可貌相啊。
宝贝的脸蛋一天比一天白皙,到出院那天,已经有模有样了。在我眼里,她可爱极,美极,乖极。她常常睁着明亮的眼睛,望着我,望着妈妈,静极了。
母女俩在医院里住了一周。回到八角的家,一切仍是老样子,但又完全不同了。望着小床上的新入住者,红轻声对我说:“这就是一切。”我会意点头。
下一届世界杯举行时,啾啾快满四岁了,亲自领教了妈妈对足球的狂热,每天电视里播球赛的时候,妈妈的兴奋与她的寂寞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她想不明白,这么温柔的妈妈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坐在电视机前呐喊不已,一连几个小时不理睬宝贝了。
“妈妈,是不是每个国家都有球迷?”她困惑地问。妈妈说:“是的。你说当球迷好不好?”她说:“不好。”妈妈问:“为什么?”她答:“因为球迷太喜欢大喊大叫了。”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乖女儿,能够设身处地替妈妈想。我们俩在卧室里,听见红在客厅里大喊:“现在我要看一场最重要的球!”我问她:“难道足球有最重要的吗?”她平静地说:“对妈妈来说有。”上届冠军法国队输得极惨,出线已成定局,红为此唉声叹气。我故意幸灾乐祸地说:“输得好。”她反驳:“不要法国输!”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妈妈不高兴。”
天天都有比赛,看来要没完没了地赛下去了,她不禁忧心忡忡起来。她很克制地问:“妈妈,世界杯一年后能不能结束?”妈妈告诉她,用不了一年,几天后就结束了。她放心了。进入半决赛环节,她听妈妈说,过几天世界杯就结束了,便盯着电视机屏幕担心地问:“这些踢球的人知道过几天就结束了吗?”
决赛终于来临,她知道这是最后一场比赛了,对妈妈说:“妈妈,你多可怜呀。”我故意问她:“明天没有世界杯了,你高兴吗?”她迟疑了一会儿,答:“我不想说。”
这就是我的女儿,一个安静、善良、通情达理的女孩。
第一卷 人之初 幼兽?天使?小人儿(2)
人一半是野兽,一半是天使。由自然的眼光看,人是动物,人的身体来源于进化、遗传、繁殖,受本能支配,如同别的动物身体一样是欲望之物。由诗和宗教的眼光看,人是万物之灵,人的灵魂有神圣的来源,超越于一切自然法则,闪放精神的光华。在人身上,神性和*彼此纠结、混合、战斗、消长,好像发生了化学反应一样,这样产生的结果,我们称之为人性。所以,人性是神性和*互相作用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