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贽。”来人答的异常干脆。
“马公公找杨某有何吩咐。”杨昊直接点明他的身份。
马元贽略微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吩咐不敢,送一样东西给刺史大人。”他转身挥了挥手,四名青衣小厮抬来一口大瓮,瓮口蒙着一匹紫绫。马元贽掀开紫绫,拍了拍瓮口,瓮口里忽然探出了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脸型既窄又长,苍白的无半点血色,眼窝深陷双目空洞而呆滞。一股腐臭味从瓮口阵阵冒出来。
杨昊看的心惊肉跳,这种酷刑名唤“菜身”,是内侍省太监们发明出来的。他们将受刑人斩去手脚,塞入大瓮中。然后在瓮中倒入一种特殊的药水,受刑人的伤口浸泡在药水里,既不能愈合也不至于立即发炎溃烂。药水每三天一换,倘若不换,刑犯的伤口就是发炎**,继而高烧不退,受刑人将在无休止的煎熬中慢慢死去。
人性之恶莫过如此!自从亲眼见识过这种酷刑,杨昊就开始厌恶那些外表恭顺的太监。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杨昊捂着鼻子不满地问道。
“杨刺史不觉得这个的面容很熟悉吗?”马元贽阴着脸打望着杨昊。
“哦,”杨昊心里有些惊奇,瓮里的这个人确实有几分眼熟,但他不想再去看那颗人头。
“请马公公明示。”
“他就是林同为。”马元贽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同为?!他不是死了吗?”杨昊记得甘露之变后,林同为帮仇士良疯狂迫害刺马营,被年濠安排刺客给杀了,没想到他竟没死且落在了刺马营的手里。
“此人罪孽太重,没那么便宜就让他死。”马元贽恶狠狠地说道,随即他又一脸谄笑脸道:“当年他杀了祁玉,杨刺史可是发誓要报仇的。您的大仇今晚就可以报了。”马元贽丢下这句话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杨昊心里清楚,林同为能活到今天,刺马营中必定是有人在保他。自己杀了他报仇的同时,也就断了自己的一条退路。李忱这是在逼自己站队。
杨昊望着那颗被药水泡的发白的人头,心里一阵感慨,真是人生如戏啊!自己与林同为的恩恩怨怨到头来竟会是这样一种结局,记得扳倒王守澄后,自己曾当街殴打过林同为,那时的林同为唯唯诺诺,哪里有小青衣二号人物的半点风采?可是大明宫宫变后,他投靠仇士良,疯狂迫害刺马营,指使祁玉差点置自己于死地。而今,他就在自己眼前,缩在一口大瓮里。以前的恩恩怨怨一时都如风烟散。杨昊从皮靴里抽出匕首准备结束他的痛苦。
“咳……咳……”
林同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十分诡异。
“多谢……”
从林同为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如同从地缝里飘出来的一般,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林同为用浑浊呆目的眼最后地看了杨昊,眼神中透出了解脱的喜悦,他慢慢地扬起了脖子,默默地期待着。清白月色下,瓮里灰黑腐臭的水一动不动,林同为进入了禅定。
杨昊抬起匕首轻快地割断了他的喉咙,黑红的血从裂缝中汩汩流出……
李卫和一干侍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杨昊此行明里只带了十名侍卫。张朗和三名侍卫负责白天警卫,晚间则由李卫和另外六名侍卫值宿。一炷香的工夫前,孟博昌突然来到阊阖客栈,进门后就把李卫叫了过去,询问杨昊晚上和谁住在一起?李卫如实以告,孟博昌把眉头一皱,说了句:“把他们掌柜的找来。”
孟博昌是带着侍卫来的,但说话时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李卫犹豫了一下,只得亲自去找阊阖客栈的掌柜,谁知他一踏进前堂就被孟博昌的贴身卫队给缴了械。再一看另外六个同伴早他一步已经被拘押在这了。
杨昊没有责备众人,孟博昌亲自出马,换成自己也照样会被他缴械。杨昊捡起丢在地上的红绫盖在林同为的头上,让几个卫士抬着大瓮从客栈后门出去找块荒地埋了。
第5章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二日一大早,孟博昌来请杨昊一起去拜访夏绥节度使张清凉。
晴儿、小鱼、吕芮三人因为昨晚那场惊吓,闹到天明才睡下,此时都酣眠不醒,杨昊没叫她们,自己孤身与孟博昌离开了阊阖客栈。张清凉原是宝历社正三品横刀,因为年近六旬,按刺马营的规矩,他即将要卸甲回长安养老。张清凉是文官,所谓卸甲便是辞去担任的实职,回长安在朝中挂个虚职领一份俸禄安享晚年。
身为节度使,张清凉却不肯住在牙署,他的私宅甚至不在牙城内。夏州城西南有个小湖,名叫雁荡,相传每年大雁南迁时都要在这里聚集。张清凉的私宅就在雁荡湖畔,几间草庐,竹篱小院,面湖背城,景色颇为清幽。杨昊和孟博昌到的时候,张清凉正穿着麻布粗衣在菜园子里给青菜浇水,直到二人进来院门他才发现。
张清凉握着杨昊的手爽朗地笑道:“久闻大名啊,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才俊啊。”杨昊道:“大帅称誉太过,杨昊可担不起啊。”张清凉道:“不叫大帅,叫大哥,叫大哥方显亲切。”张清凉的老妻吴氏闻言从灶间出来,一样的粗布衣裳,脸上布满了风霜,若非张清凉唤她为老妻,杨昊还以为是他家的厨娘呢。
这一日,风和日丽,茶桌就摆在菜园子的水井旁,茶具是陶器粗瓷但茶却是地地道道的好茶。喝着茶,聊着天,片刻之后,就都熟络起来。
张清凉盯着杨昊望了一阵子,低声地问:“这一次是升官还是升职?”在来的路上孟博昌已经告诉杨昊张清凉走后,他将正式接掌夏绥出任节度使。但在刺马营里他还是正三品的横刀,没有得到任何升迁。
杨昊如实回答道:“升了官,没有升职。”
张清凉悠悠一叹,道:“我似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长安县里的一个文吏,将近四十岁才做到正九品的执戟。那时候可从未想过能有今天,出镇一方的节度使,想也没想过啊。可是没想到就真的做到了。人生如梦啊,张清凉这辈子就这么过去咯。”
孟博昌道:“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发这些牢骚。你又不缺钱,身体也不错,跟嫂子又对的上脾气,回到长安去买所宅子,种种花养养鸟,平日再找几个朋友喝喝酒,何等的逍遥快活,不比在这边境小城苦熬强么。”
杨昊问:“大哥有几个子女,怎么身边连一个侍奉茶水的也没留么?”
张清凉伸出五个手指:“三男两女,五个。嫁人的,做官的,都跑了。到头来就剩我这孤老头子一个人咯。”
“你不还有嫂子陪着吗,子女纵然都在身边,终究也不如老伴知冷知热么。”话说到这,吴氏从厨房里出来,一边擦手一边向这边张望。杨昊站了起来,吴氏腼腆一笑,问:“现在能开饭了吗?”
张清凉起身招呼道:“还是到屋里吃,这里风大,饭菜一会儿就凉了。”
张清凉的几间茅屋从外面看一点也不起眼,里面布置的倒并不寒酸,一应家具器物都胜过小康人家。只是深秋,屋里就生了地炉,异常暖和。张清凉解释道:“老胳膊老腿的就怕冷,所以,早早的就把地炉给生了。”又冲吴氏喊:“把火弄小些,别热着他两个。”吴氏正在摆设桌椅,闻言匆忙却撤火,被杨昊给拦住了。
饭菜摆上来,虽然都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