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同敬在何太后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苏廷夏的兵马正趁着夜色继续向金陵方向赶路,星月无光之中,正是一夜最为黑暗之时,朱同敬骑在马上,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蜿蜒的火光点点,那是他所亲率的两万多骑兵。
按照如此的行进度,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就能抵达金陵。但苏廷夏的行军已经准备停止,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得到韩健派兵渡江的消息,至于韩健为何停止了进兵的计划,居然也没有任何传讯到他这里,到此时,他似乎已经断了与扬州城的联系。
距离扬州城越近,苏廷夏越能感觉到自己头上的压力,苏廷夏并不想谋反,但他知道,若眼下不能争取到他最基本的权力,在天下平定之后,他就将是一颗无用的棋子。他不可能像林詹那样位极人臣,因为他本就是韩健临危之时所调用的一颗棋子,只有在韩健无人可用时,他才会被委以重任。
苏廷夏在江都这些手握重兵的主帅中,算是崛起最晚的,他是在对鲜卑两战中所逐渐崛起的,为此他宁可忍受着世人对他的唾骂,将韩健“以战养战”去掠夺百姓的罪名承担到自己头上,甚至在对西王府之战后,被迫交出兵权,在洛阳城中闲居……那时韩健还需要他,因为那时韩健的敌人还有鲜卑人,还有豫州,还有南朝人,可如今豫州和鲜卑相继被平,连南朝人也成为历史的话,那他的戎马生涯将会就此结束,韩健对他会千防万防,会找机会把他杀了。
与其等到被鸟尽弓藏,倒还不如自己提前下手。
在对南朝一战中,苏廷夏两次违抗韩健的战略部署,同时在楚地和江赣一代大肆招募兵马,就是为了形成足以与北朝中军主力所抗衡的兵马。他要争取的不是与韩健来个正面决战,他要得到的。是韩健给他足够的权限,让他南征,哪怕让他去做岭南王也好,他不想在金陵城这处泥潭愈陷愈深。
他本以为在韩健得知他擅自调兵金陵的消息后。便会明白他的立场,会把他派往南方,不再让他参与到金陵城周边一战,到那时,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挥兵南下。就算韩健平了南朝,到时候他也能割据一方。但现在看来,韩健似乎心中另有打算,或者韩健要除去他的心更为坚决,已经等不到这场战争的结束。
终于在四更天的时候,苏廷夏下令兵马驻扎。
此时他所率的这路骑兵,距离金陵城不到一百里。以他所训练的轻骑兵的行进度,足可以在三个时辰内抵达金陵城,若韩健起渡江之战,将不可能完全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完成。他要做的。就是在天明之后,在地方上修筑防御工事,等着看扬州渡江之战的这出好戏。若韩健不调兵的手令,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韩健真要逼他谋反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谋反,因为在这世上,他曾经唯一牵挂的人,现如今他都已不记得。
林小夙,如今是韩健的贵妃。还为韩健生子。苏廷夏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就算当初对林小夙有一些情愫,但到如今,他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感觉。
凌晨时分。就在朱同敬还在脂粉堆中享受何为帝王待遇之时,单临匆忙把得到的军报传进来。
朱同敬听到消息后突然间惊醒,而此时,那个昨夜被他羞辱的何太后,只是披着她的宫装,跪在床榻之前瑟瑟抖。
朱同敬对这个老女人已经失去的兴趣。他就是要让何太后在床榻前看着,让她知道什么是此一时彼一时。可当他得知苏廷夏的轻骑兵比他预料的早一天抵达金陵城范围,他还是没有保持住他在何太后面前所保持的“风度”。
朱同敬匆忙起身穿好衣服,他要连夜回皇宫正殿,召集他的部将来商讨应对之策。
虽然之前江北传来的消息,韩健的确因为苏廷夏的快进兵暂时取消了渡江的计划,但难保苏廷夏不会与江北的兵马连成一线,真若如此的话,金陵城将会陷入四面重围。江北有韩健御驾亲征的大军,金陵城东苏州一代,有张行亲自率领的从海上所登录的兵马,金陵城南是司马藉所部。现如今加上金陵城西的苏廷夏所部,朱同敬感觉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战略主动性,只能龟缩在金陵城,有点要听天由命的意思。
但在此时的扬州城内,却远没有苏廷夏和朱同敬所想象的那么平静。
对外,韩健仍旧留守在扬州城内,但韩健却在暗地里,提前两日进兵,没有从扬州一线渡江南下,而是选了了更靠近长江入海口的靖江。韩健趁着之前两天入夜之后调度兵马渡江,竟瞒过了金陵城的眼线,因为苏廷夏的快进兵缺少情报支持,连苏廷夏都没想到,韩健会来这招瞒天过海。
等韩健与法亦和柯瞿儿也随船渡江之后,韩健的这路兵马马上开始往苏州方向挺进,提前张行已派人出城接应,分批将韩健亲率的两万中军主力迎接进城。与兵马同时而来的,还有北方运到的粮草,韩健的中军大营,也从扬州迁到了苏州,从江北迁到了江南。
张行曾为江都的兵马大元帅,他在行军打仗之上是很有经验的,在张行所部攻克苏州之后,张行就多番对城中进行加固,这也正合韩健的心意。
随着韩健亲率兵马的到来,如今苏州的这路兵马,等于是插进了朱同敬地盘的咽喉,令朱同敬进退不得。
本来朱同敬还拥有江赣之地作为大后方,就算失去了金陵城,他仍旧能以江赣地区作为后盾来与北朝兵马周旋,是朱同敬自己玩火自焚,把江赣拱手让给了苏廷夏,以为苏廷夏能“谋反”,让苏廷夏领兵与扬州城的北朝兵马缠斗,两败俱伤。
但朱同敬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苏廷夏兵马的主力都是北朝人,其中有大部分是洛阳周边及江都兵马,苏廷夏就算在军中威望再高,他也不敢轻易说叛乱之事。因为苏廷夏所能倚重的将领。同样也是北朝体系下的将领,在对南用兵这种时候,苏廷夏也知道叛乱等于是自取灭亡,所以苏廷夏带兵挺进金陵城。是为了得到调令,让他可以顺利挥兵南下,成就他割据一方成为地方藩王的野心。
但朱同敬却因此丢失了江赣,令南朝各地地方官和守将对他失去了信心。
十月二十五,在韩健抵达苏州城两天后。韩健人在苏州的消息才为各方所知。
朱同敬和苏廷夏都有些猝不及防。
相反最镇定的,还是身在广德的司马藉。司马藉在最初得知苏廷夏擅自调兵,似乎已经感觉到这一代枭雄的穷途末路。虽然北朝兵马兵锋所指根本是无可匹敌,但越是如此,苏廷夏越感觉自己在北朝体系中的作用越低,在战后被清算的可能性越大,苏廷夏选择了铤而走险,在司马藉看来也是能理解的。
司马藉得知韩健在明面上取消了挥兵南下,但韩健绝不会留守在扬州坐以待毙,司马藉在分析了所有的结果之后。认为韩健所能选择的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对苏廷夏所部的不管不问,同时令林詹所部快从蜀中出兵,接管之前为苏廷夏所部所占领的楚地和江赣一代,大约两个月之后,苏廷夏在没有得到任何调兵命令的情况下,他也不敢在金陵城周边久呆,被迫只能撤回江赣,到那时韩健可以从扬州和苏州两个方向对金陵城出兵,完成对金陵城的合围。
至于韩健到苏州。在司马藉最初看来,是没有必要的,但既然因为苏廷夏的擅自出兵,将一场闪电战变成持久战。那身在苏州的江都兵马就会感觉自己被遗弃,长久下去,将士思归之心日切,很容易为他司马藉或者朱同敬趁虚而入,但若韩健亲自到苏州坐镇,那情势完全不同。苏州的兵马将会感觉到自己是帝王的亲随,在战场上也会浴血奋战。
而扬州城的江都兵马,则会觉得,既然帝王都已经渡江南下,这场战争则势在必行,他们本身距离江都就不远,所以他们更能安守在扬州城防线。
韩健是用自己,作为定军石,本来韩健可以安守在大后方,但韩健却选择了亲自到苏州,这是韩健对金陵之战用兵最巧妙的一步。
可惜苏廷夏和朱同敬都是后知后觉,韩健完全是在秘密行军,也是韩健抵达苏州故意放出风声之后,苏廷夏和朱同敬才有所觉悟。此时的苏廷夏,已如芒在背,他思索之前韩健不给他调兵的手令,还瞒着他秘密行军,似乎早就看穿了他一切想法,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亲自去苏州城去向韩健“请罪”,要么马上撤兵回江赣,否则在林詹回兵接管楚地和江赣之地后,那之前属于他的战争成果,也会为林詹所得。在他没有价值之后,韩健更会将他铲除,丝毫不留情。
还在苏廷夏考虑着要不要撤兵之时,此时韩健已将他的“行宫”找人收拾好,他进苏州城,没有住在苏州太守府内,因为之前一战中,张行对苏州用兵动用了火炮,扬州太守府损毁严重,连城里很多地方都起过火。韩健难得来江南,所住的地方是城中已经举家南逃的一户大户人家的园林居所,韩健也能够在新年之前的这两个月里,安心在苏州城里感受一下江南的精致。
韩健正准备把他的水军调进太湖之内,这样整个太湖周边就会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阵地,就算朱同敬有百万大军,把太湖给封锁,连苏州城也给占了,韩健也能很快撤回扬州。韩健在苏州城,完全是一副悠然自得,因为这场仗还不用打,他就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苏廷夏不是愿意擅自调兵吗?看看我不理你,你有何办法,有本事拿你的两万兵马来攻金陵城,就算被你攻克了又如何?你所倚靠的是楚地和江赣的粮草供应,但你只要不敢打着旗号谋反,林詹顶着魏朝兵马大元帅的旗号,去接收楚地和江赣,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韩健突然进苏州城,其实连苏州地方的百姓都没料到。
之前张行带兵攻城,先动用火炮,进城之后将城内的守军驱赶到西城门赶出城外,连百姓也跟着逃难不少。剩下的百姓甚至被要求交出存粮,每户百姓都以为大难降至。
但随之而来的,是北朝源源不断送到苏州的粮食,而张行留在城外的兵马,也敦促着收秋粮,很快城中的百姓按照之前每家每户所交粮食,还得到了回馈,这让城里百姓感觉到非常讶异。而现在,连北朝的皇帝也亲自进城,甚至还公开露面了两次,表示要在成立设立行宫,让城中百姓放心。
苏州城的百姓已经习惯了金陵城周边权力的快交替,他们本想躲在家门里,无论是谁掌权,只要乖乖当顺民即可,但这次北朝兵马的到来,让他们感觉到好像天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带兵的,是想尽办法盘剥百姓,而现在这些进城的北朝兵,不但没生过一起抢夺和杀人的事件,甚至在休要修筑城防的时候,拿出了大量的现银和粮食、物资,来换得百姓的体力劳动。这跟以前当兵的直接进各家各户抓人大相径庭。
韩健进城后,苏州城里居然正常“开市”,最初开市的物资都是军中物资,是韩健觉得,百姓手上有钱是没用的,最好让百姓手上的钱能换得实实在在的东西,城里所售卖的物资,价格都很低廉。随后,韩健准许苏州城东城门在短时间内开启,一天开城门一个时辰,也允许地方的物资运到苏州城来,这更为人所不解。
虽然如此做,能让苏州城百姓生活逐渐恢复正常,但在大战进行之时,如此也会令许多细作浑水摸鱼混进城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