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嗯了声,也许没有,反正门是关上了,空余一声被夹扁的「哎——」。「睡吧。」金属的「咔哒」声,应该是反锁上了门,接着画面昏暗下来,壁灯又恢复了几分生机。母亲径直上了床,盘腿坐了十几秒后,扭身熄灭了最后一丝光源。一片黑暗中,她似乎脱掉裤子,钻入了被窝。不,还有一丝光线,应该是沿门缝直切而下,堪堪烙在大床上,像某种伺机待发的神秘武器。我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狭小空间可能是某个套间的组成部分。
「晚安。」好半会儿,陈建军突然说道,简直吓我一跳。
母亲纹丝未动。
「凤兰?」有黑影打门缝闪过。
母亲当然不搭理他。于是几声脚步响后,外面也熄了灯。这下就真的是黑暗了,只有一袭朦胧的天光薄雾般在眼前飘荡。陈建军应该上了床,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像个垂死之人。母亲终于翻了个身。
「凤兰?」没两分钟,那货又打破了雨声。
母亲一动不动。
「凤兰?」
「你咋不理我?」一阵窸窸窣窣。
「陪我聊两句啊凤兰。」
「睡吧,半夜三更不睡觉,聊啥聊。」母亲终究还是开了口。
「还以为你睡着了。」陈建军呵呵呵的,声音仿佛蒙在被子里。
「哎,凤兰——」
母亲翻个身,不再言语。
「你说说这古镇政府,啊,拉那么多投资也不知搞哪儿去了?」
「以前破破烂烂的倒还好,起码还有点文化底蕴,现在这民俗一条街搞得,真他妈跟纸糊的一样。」
「哎,那个关公像你见没,就这点雨,一摸一手漆!」
「凤兰?」
「睡吧。」母亲轻叹口气。
「这文化节还真是选错了地儿!」
「那也是您把关啊。」
「我把关是不假,我……」一阵窸窸窣窣,语调一扬,「哎,凤兰,给你说个事儿。」
「啥?」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这个古镇我倒知道,其实是张岭的一个自然乡,据说有些明代建筑,也不知真假,所谓的文化节就是当地的清明老庙会,只是托建旅游城市的福升级换代,从三天变成了七天。风舞剧团一连参加了几届,02年应该就是第一届,记得那次母亲给我捎回来几个巴掌大的泥塑,跟小时候死人会客时捏的差不离,曾经我无可救药地痴迷于这些破烂玩意儿,多么可怕。然而,容不得我感慨,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你开开门,再给你说。」这货压低声音,笑得像只黄鼠狼。
母亲没应声,但被子下的身体挪了挪。
「凤兰!」声音更低,敲门声却在变大,说不出的诡异。
「你有完没完!」母亲猛然坐起身来。
陈建军似乎喘了口气。只剩下雨声。母亲坐着没动.仿佛连时间都被黑暗吞了下去。结果还是病猪打破了沉默,好半晌,他说:「我就看看你。」
母亲一动不动。黑暗中似乎悬浮着一层飘渺的树影,我也说不好。
「我……我就看看你,凤兰!」敲门声愈加响亮,嗓门也恢复了往常的洪亮。
「啥事儿明儿个再说吧。」
「凤兰!」陈建军置若罔闻,神经病一样。他几乎在捶打着可怜的木门,我觉得那震耳欲聋的噪音甚至要盖过窗外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