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姚麦组合己超越ok组合,成功跻身联盟史上最佳双人组的亚军,冠军是谁他没好意思说,据我估计,只能是瑟瑟发抖的乔丹和皮蓬了。这牛吹得稍显夸张,有点拿东湖当太平洋的意思。不过姚麦确实稳定,前一阵的表现也的确抢眼,场均合砍55,外带大两双的篮板和助攻,帮助球队提前五场锁定季后赛席位。而季后赛首轮对阵小牛,火箭竟连下两个客场,这势头略猛,搞得呆逼们都有些口干舌燥。四月末的一个阴沉午后,在东操场打球时,李俊奇神不知鬼不觉地蹦了出来。在场边观摩一阵,吆喝了几嗓了后,他给我撂了瓶水。我让他上场打会儿,这老乡撇撇嘴,摸了摸光头,又蹦回了绿茵场。老实说,新发型不错,戴上眼罩的话,活脱脱一个忍者神龟。
回去的路上,在田径场入口,又撞上了这货。他人模狗样地颠着球,问我五一有啥打算。我确实没啥打算,就摇了摇头。他问我去过422没。我说没。他就邀请我上422耍耍。我问422有啥好耍的。他捡球回来,擦擦脑门上的汗,半晌才说:「想想还真没啥好耍的。」这过山车开得,让人没法接。所以他就自己接了过去,说最近忙着写生,哪都去,啥都干,累得要死。
「难怪没见你打球。」我只能这么说。
「打球还是打架?」他歪着嘴,一副便秘的样子。
「靠。」上次干架很不尽兴,没倒腾两下就被陈晨拉开,但梁子算是结下了,在球场上再碰着自然也没句话,这倒是务实之举——因为要真搭上了话,肯定免不了一场鸡飞狗跳。奇怪的是,那之后便再没见过十五号。
「那帮逼啊,就那操行。」他总算把歪着的嘴咧开了,脸颊的痘痘显得立体了许多。
我笑了笑,没说话。我以为下雨了,但实际上并没有。
「陈晨爽啊,连课都不用上,整天开着车疯跑,比比老汉我……」李俊奇突然叹口气,像头悲怆的驴。
「是不是?」
「那可不,哎——」他抱球立定,得有个两三秒才戏剧性地扬了扬眉毛,「人这会儿就在平海的吧,好像他爷爷八十大寿。」
「老重德」仨字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卡住。我实在不喜欢这个话题。呆逼们越走越远,已经绕过卵石路,拐进了小花园。我觉得是时候跟老乡拜拜了。
不想李俊奇自己说了出来,他拍了两下足球,仰脸靠近我,耳语般:「老重德,人老心不老。」说完他一个后撤步,梗着脖子作了一个笑的表情,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我也只好笑了笑。
「都这把岁数了,身边儿……」他把皮球拍得啪啪响,好一阵才抬头扬了扬眉毛,「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没缺过……」
我不记得这老乡有什么神经系统上的毛病,但为什么剃了头发就要扬眉毛呢?老实说,很淫荡。于是随着他的只言片语,我眼前便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若干淫荡而恶心的画面,比如众所周知的老干部和小护士抢夜壶。几乎一瞬间,我发现自己被尿骚味包围了。
临分手,李俊奇说他正在搞一个人像工程,要画多少多少幅随机的人物肖像,过两天有空了一定要给我来一幅。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可能是有些走神吧。天阴得像一块巨大的囊肿,我觉得下一秒就会脓水淋头,把我们所有人烧得体无完肤。
上周四早上,在返回平阳的大巴上,我给牛秀琴打了个电话,响了有四五声就被挂断。快到学校时,她回了过来,我以为她会说些奸夫淫妇间的客套话,再不济以长辈的口吻开个玩笑,然而没有,她直截了当地问:「咋了?」其时我刚从昏昏沉沉中惊醒,只觉胃里烧得厉害,半晌都没说清「咋了」,直到公交车报站,我才问她是不是又到平阳开会了。牛秀琴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只好进一步提醒她:「开会,上周六是不是又到平阳开会了?」犹豫了下,我添了个「你们」。牛秀琴笑了起未,一种吞咽空气的声音,像鬼片里的呼救声,搞得身旁的女孩频频侧目。等笑够了,这老姨说:「还惦记着呢!」嗓音莫名尖利,极有穿透力。除了握紧手机,我还能做点什么呢?「是有这么回事儿,」许久她才止了笑,接连「哎呦」了好几声,「不过我没去,你妈一个,领导一个,还有戏协那个谁。」我哦了一声,水利局门口有人扭秧歌,锣鼓喧天。「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你呀,就是心思活络,累不累呀?不早说了,你妈跟他……」她压低声音,「早断了,肯定。」
果然,一连三天的雨,时大时小,但户外活动基本都泡了汤。利用这个时间,我把一大摞卷宗、档案稍加整理后归了个档,甚至没等老贺催,可以说想不佩服自己都难。谁知,开会时老贺还是公开提醒我,我的工作在所有人里面是最后完成的。说这话时,她尿急般在教室里踱来踱去,到我身边就停了下来。我只能假装没听到吧。各种表格、卷宗、资料汇总被数个牛皮纸袋包裹着,又用麻绳扎了两匝,厚得像块要破吉尼斯纪录的千层饼,两三千页恐怕都不止。老贺便抱儿子一样抱着它返回讲台,之后,拿它在讲桌上敲了又敲,粉尘升腾中,她宣布:「那就开题吧。」其他不说,她这个动作看起来真是过瘾。周六,也就是四月的最后一天,老贺打电话来,催我快选题、报题。我说咋选,不就是土地制度的经济学分析么,还能咋选。老贺呵呵直笑。我只好求贺老师高抬贵手,把我给放了吧。老贺变得严肃,说:「严林啊严林,我这项目组就这么埋汰你?」我忙说不是,但到底是啥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想老贺又笑了——翻脸比翻书还快——沉吟半晌,她说:「放不放你,我说的也不算啊。」这就过于明目张胆了。
母亲打电话来问我啥时候回去,我说不知道。确实不知道。今年五一又没迷笛,有说是怕非典,有说是张帆跟朝阳区政府谈崩了,总之于我们而言少了个来回奔波吃土的苦。至于黄金周,上哪儿玩,倒不是人太多、累不累的问题,而是穷。何况对山山水水,我向来没什么兴趣。五一当天在排练房倒腾了一上午,打打闹闹中正吃饭的时候,王伟超来了个电话,于是在他的盛情邀请下,我带陈瑶回了趟平海。对陈瑶的到来,母亲很是惊喜,殷勤地给我们提供建议,规划出游路线,她说真该抽个时间,陪我们玩上一天。我说算了吧,是的,那熟悉的笑脸总让我心不在焉,压根打不起精神。「算啥呢算?」她有些不高兴。我赶忙笑笑,说用不着,王伟超都计划好了。王伟超的计划是先去大雁沟,想登顶就往庙里跑一趟,然后去谷地,钓钓鱼、玩玩漂流、尝点农家乐,这之后才是正常的游玩——他建议我们往原始森林的西南麓去,众所周知,那里尚未开发,「野营啦,烧烤啦,兴许能打只狍子、杀头狼啥的!」这逼很兴奋。
王伟超说得有些夸张,狍子有可能,狼恐怕只是传说。但既便如此,该计划也不适合给母亲全盘托出。当晚一家人在商业街吃了顿饭,陈瑶全程红着脸,乖巧得让我不忍直视。打饭店出来,母亲偷偷把我拉到一边,塞了一千块钱过来,小声问够不够。尽管不好意思,我还是照单全收,我吸吸鼻子,点点头,屁都没放一个。母亲不忘叮嘱:「别乱吃。」实际上也没花多少,或者说压根就花不出去,大雁沟人太多,我们直接去了谷地,结果那里的人也没少到哪去,钓鱼就不说了,搞个漂流叫到几十号外,那场面壮观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澡堂子搓澡呢。吃了顿便饭,呆逼们直接往原始森林进发。加上王伟超的女朋友,一程七个人,这女的是不是原来那个,我也说不好。仨钟头不到,路两道的红布条和人类垃圾己不见踪影,除了鸟叫虫鸣,只剩脚下厚重的咯吱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土腥味,大家说起话来都莫名变得小心翼翼。回望一眼,蜿蜒小径在参天树木中仿佛从未存在过,大概除了偶尔漏下的斑斑阳光,我们已经离生活足够遥远。也正是在此时,我猛然意识到,这次算是来对地方了。
尽管有呆逼声称对这一带很熟,我们还是迷了几次路,一惊一乍、磕磕绊绊中,总算在天黑透之前穿过山坳,抵达一片开阔的河谷。安营扎寨又是两个多钟头,中间不得不停下来吃了点东西,野营我是毫无经验,对这租来的帐篷更是不得章法。打水,洗手,垒灶,起火,等吃卜烧烤,已近午夜。还好,酒肉、星斗、和煦的风以及远近难辨的狼叫是最好的犒劳。有人说不远处几米见方的山涧就是平河,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能开玩笑,起码说明之前的紧张慌乱在篝火和肉香前正渐渐消散。陈瑶难得小鸟依人,更别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来对这行程她老还算满意。这趟王伟超还真带了把气枪,路上放了两枪,结果屁也没打着,往火边一坐,他又忍不住拿出来把玩。于是围绕着枪械,呆逼们就瞎吹了一通。某逼说他有个老表,邓村的,家里起码有两三把枪,92了、95了都有,他亲眼见过,还差点摸了摸。王伟超说:「你老表谁啊,陈建国?」大家都笑了起来,我搂着陈瑶,没吭声。「住邓村的都是牛人啊,有个把枪也不稀奇,」另一个呆逼说,「不过你老表——不会是邓村看门儿的吧!」又是一阵大笑,在山谷间跌来荡去就变成了鬼哭狼嚎。一种熟悉感突然袭来,仿佛被谁挠着脚掌,我心里一阵麻痒。
第二天上午草草烤了顿肉,我们就打道回府了,虽然按王伟超的计划要玩个三四天。打败我们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蚂蟥。从那个下午陈瑶第一个在胳膊上发现一条,到晚上烤肉时每个人身上陆续揪出三四条,再到一早醒来帐篷上黑压压的一片,说不瘆人有点勉强。不幸中的万幸是,王伟超的新女友并没有因此真的疯掉。到服务站已是下午两点,一碗泡面没吃完,陈瑶就说家里有事,她得回去。我问咋了,她说来了亲戚什么的,我便不再多问。王伟超开着个松花江,把众呆逼沿途撂下,就载着我和陈瑶到家收拾东西。奶奶肯定依依不舍啊,但也没办法,哪有拦着不让人走的道理。陈瑶问用不用给母亲说下,想了想我说算了吧,先走再说。怎么想的,我也说不好。王伟超本来要留陈瑶吃个饭,但她说真的急,我只能笑笑说下次下次。送走陈瑶,我们跑钢厂澡堂泡了个澡。空无一人的洗浴大厅里,王伟超说:「可以啊,你个逼真是好福气!」我琢磨着嘚瑟两句,却在一片温暖的湿润中昏昏睡去。难说过了多久,一巴掌给我拍得差点蹦起来,王伟超笑笑说:「不比邴婕差。」
晚上哥几个喝了点,打了半宿牌,有人嚷嚷着上哪哪打球去,我滚到沙发上便再没爬起来。昏昏沉沉中,记得王伟超他妈开门进来嘀咕了几句,再就是蚂蟥,爬得陈瑶满身都是,我提枪乱射,有人说不行,得用邓村的枪。我一个激灵,打沙发上坐了起来。天己大亮——何止大亮,九点多,太阳都晒到屁股了,王伟超迷迷糊糊地说厨房锅里有小米粥什么的,我匆忙穿上鞋子,拽上外套就奔了出去。奶奶一个人在家,说:「你现在回来,可没饭了!」我没空搭理她,径直进了自己房间。撩起床垫,打开高箱,一通摸索后,总算把移动硬盘薅了出来。奔书房,开电脑,奶奶在客厅说着什么,我气喘如牛。几分钟后,几乎哆嗦着手,我终于把那个文件找了出来:0826dengcun。
在小区门几碰见了蒋婶,她说林林回来了,我「哦」了声就骑了过去。邓村我知道,离平海的第一家丹尼斯不远,好像是什么市委还是军分区家属院,门口老有人站岗,高一军训时思想教育课就是在邓村对面广场上的。就是有点远,在西南老城区,耗了我近一个钟头。广场确实是广场,但远比记忆中要小得多,包括那个花坛和主席像,溜达了一圈儿,我便往家属院而去。广场对面的应该是正门,大理石门廊上有八一标志,右侧竖着两块木匾.一个是「平海军分区家属院」,一个是「平海市市委家属一院」,同记忆中一样,确实有人持枪站岗,加上哨亭里的话,起码三个人。这么说只是如实描述一下,我当然没有硬闯进去的打算。站了有两分钟,我抹抹汗,溜着围墙继续前行——墙上有电网。绕行一周用了八分钟,这个家属院或者说小区算不上大,东西南北共四个门,其他仨门都只有一个哨兵,而且门廊上没有任何标志或牌匾。对着正门口又发了会儿愣,我骑向了广场,看到南侧的早点摊时方觉饥渴难耐。待两个煎饼果子下肚,我才意识到适才的几个钟头自己只是发了一场神经。
到了剧场,已经一点多。母亲在后台忙着,我倚着门瞧了一会儿,就回到了观众席。前台俩大褂在说相声,天津人没跑了。观众并不多,据母亲说一般三点钟之后人才会慢慢上来。于是我就看到了三点,中间母亲出来两次,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在戏班子上来之前,我走出去,跑老南街吃了碗面。再回来,直接去了办公楼,团长办公室锁着门,我只能在会议室玩了会儿电脑。不看不知道,继4月30日输掉一个主场后,火箭竟被连扳两局,今天索性连天王山都输了。啊,真他妈的可喜可贺。对于在办公楼发现我,母亲很惊讶,她夸张地拍拍胸口说:「吓我一跳!」搞不好为什么,看着笑靥如花的母亲,那一刻我脑子里冒出的念头竟然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承认自己走火入魔了。回家的路上,母亲问:「陈瑶走了?」
「家里有事儿,走了。」我说。
「唉,忙得,」母亲撇脸看看我,「也没跟姑娘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