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你听不懂的。”
小蛮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小马就已经急了。他的双手撑在床沿上,手背上的血管一下子暴突起来。小马说:“我的话你听不懂的!”
“无所谓。”小蛮说,“听得懂也行,听不懂也行,你给钱就行。”
小马的右手抓住了自己左手的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拽。拽了一遍,开始拽第二遍。拽到第三遍的时候,小马说:
“我不会再给你钱了。”小马认认真真地说。口气重了。
话说到这一步小蛮哪里还能听不懂,可这句话对小蛮来说太突然了,有点过分。小蛮所习惯的言语是轻佻的,浮浪的,玩笑的,顶多也就是半真半假的。这样沉重的语调小蛮一时还没法适应。这几天小马一直都没有来,老实说,小蛮是有些牵挂。老是想。当然,也就是一个闪念,来了,去了,再来了,再去了,彻底地失踪了。小蛮过的可不就是这样的日子么。无所谓的。无所谓了。一笔小小的买卖罢了。这个世界上什么都缺,只有男人她从来就不缺。
不过小蛮对自己终究还是有所警惕的,她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对劲了。她有数,自己真的有那么一点危险了。小蛮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还是老天爷错了。老天爷说什么也不该让女人们来做这种生意的。男人才合适。他们更合适。女人不行。女人不行啊。
拽完了手指头,小马的胳膊开始寻找小蛮了,他的手在摸索。小蛮静悄悄地躲开了。小蛮不是在挑逗他,不是想和他调情,小蛮真的不想让他抓住。她了解她自己的。这一把一旦被他抓住了,她就完蛋了。接下来必然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小马的摸索被小蛮让开了,一次又一次躲闪过去了。小马却不死心,他在努力。他站了起来。他笨拙而又小心的样子已经有点可笑了。小蛮想笑,却没有。他的笨拙与小心是那样的不屈不挠。但是,不屈不挠又有什么用?眼睛长在小蛮的脸上呢。小马只能对着空洞的、毫无意义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全力以赴。他的手就在小蛮的面前,小蛮把这一切全看在了眼里,他额头上已经冒汗了。小马终于累了,他摸到了墙。他的双臂扶在了墙上,像一只巨大而又盲目的壁虎。不过,他又是不甘心的,回过了头来,表情很僵,正用他毫无意义的目光四处打探。在某一个刹那,他的眼睛已经和小蛮对视上了。明明都对视上了,可他就是不知情。他的目光就这样从小蛮的瞳孔表面滑过去了。小蛮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了。刚刚闭上小蛮的眼眶就热了。她悄悄来到小马的身后,无力地伸出胳膊,抱住了。“冤家,”小蛮收紧了胳膊,贴在小马的后背上,失声说,“冤家啊!”
小马的脸是侧着的,他的脸上浮上了动人的微笑。他在微微地喘息。小马笑着说:“我知道你在的。”
他们就吻了。这个该死的冤家吻得是多么的笨拙啊。可是,他用心,像某种穷凶极恶的吃。他几乎舍出全身的力气了。小蛮不想和他在这里做爱。小蛮不想。可小蛮的身体在小马的怀中显露出了不可思议的饿。她原来是饿的。她一直都在饿。小蛮一把就把床单和床垫都掀开了。就在光溜溜的床板上,小蛮拽住了小马的手腕,说:“快!”
这一次小蛮是自私的,她自私了。她的注意力是那样的集中,所有的感受都归了自己。她没有心思照顾男人了,她甚至都没有附和着去叫床。她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她紧抿着嘴唇,屏声息气。她在心底里对自己撒娇。她被自己的撒娇感动了:狗日的东西,你就该对我好一点。
小蛮和小马一定是太专心、太享受了,以至于他们共同忽略了门面房里所有的琐碎动静。他们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两个警察已经站在了床边。
“还动哪,还动_别动啦!”
第十九章都红
闷不吭声的人一旦酷起来往往更酷,小马就是这样。小马甚至都没有收拾一下他的生活用品,说走就走了。小马不只是酷,还潇洒了。大伙儿私下里都说,小马一定是对推拿中心失望透顶,否则不可能这样不辞而别。沙复明倒是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小马没答理,关机了。小马这一次真的是酷到家了。
当一个单位处在非常时期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产生联动的效果。小马刚离开,季婷婷也提出来了,她也要走。这有些突然。但是,细一想,似乎又不突然。推拿中心的盲人都是走东闯西的老江湖了,一个个鬼精鬼灵,以推拿中心现在的态势,谁都知道将要发生一些什么。这个时候有人提出来离开,再正常不过了。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旗帜鲜明的这个人居然是季大姐。
季婷婷是“沙宗琪推拿中心”的老资格了。推拿中心刚刚成立,第一拨招聘进来的员工里头就有她,一直是“沙宗琪推拿中心”的骨干。看一个人是不是骨干,有一个标准,看一看工资表就清楚了。工资高,意味着你的客人多;客人多,意味着你的收益多。对待工资高的人,老板们一般来说都是另眼相看的,这里头有两个原因:第一,推拿师的工资再高,大头还在老板的那一头,他走了,损失最大的是老板;第二,客人这东西是很不讲道理的,他们认人,自己所熟悉的推拿师走了,这个客人往往就再也不回头了。
季大姐的手艺算不上顶级,当然,在女人里头算得高手了。但是生意这东西就是奇怪,客人们有时候看重的是手艺,有时候偏不,人家看重的偏偏是一个人。季大姐粗粗的,丑丑的,嗓子还有那么一点沙,可是,所有和季大姐打过交道的客人都喜欢她。王大夫没来的时候,她的回头客一直稳居推拿中心的第一位。想来客人们喜爱的还是季大姐的性格,宽厚,却粗豪,有时候实在都有点不像一个女人了。就是这么一个不像女人的女人赢得了客人们的喜爱,许多客人都是冲着季婷婷才来到“沙宗琪推拿中心”的。
季大姐是在午饭之后宣布她的消息的。吃完了,季大姐把勺子放在了饭盒里,推了开去。她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同志们,朋友们,女士们先生们,开会了。下面欢迎季婷婷同志作重要讲话。”午饭本来有点死气沉沉的,季婷婷的这一下来得很意外,既是玩笑的样子,也是事态重大的样子。没有人知道季婷婷要说什么。大伙儿停止了咀嚼,一起侧过脸来,盯住了季婷婷。季婷婷终于开始讲话了:
“同志们,朋友们——”
“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我不小了。姑娘我就要回老家结婚了。生活是很美好的。为什么?我这样的女人也有人愿意娶回去做老婆了,不容易啊。小伙子难能可贵。这很好嘛。我们已经在手机里头谈了一个多月了。经过双方坦诚而又肉麻的交谈,双方认定,我们相亲相爱,可以建立长期友好的伙伴关系。我们决定一起吃,我们也决定一起睡了。后天就要发工资,拿了工资,姑娘我就要走人了。希望你们继续呆在这里,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而努力奋斗——大家鼓掌,鼓掌之后散会。”
没有人鼓掌。大伙儿都有些愕然。季婷婷以为大伙儿会给她掌声、会为她祝福的,但是,休息区意外地寂静下来了,静得有点吓人。大伙儿都知道了,季婷婷步了小马的后尘,也要走了。
“来点掌声吧,听见没有?”
大伙儿就鼓掌。掌声很勉强。因为缺少统一的步调,更因为缺少足够的热情,这掌声寥落了,听上去像吃完烧饼之后留在嘴边的芝麻,三三两两的。
这样的掌声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季婷婷要走,大伙儿相信,但是,为了结婚,绝对是一个借口,抢在前面把老板的嘴巴堵住罢了。人家是回家结婚,你做老板的还怎么挽留?
推拿中心哪里是气氛压抑?不是。是人心涣散,人心浮动。人心浮动喽。聪明人都走了。是得给自己找一条后路了。季婷婷怎么可能回家结婚呢?哪有打了一个月的电话就回家结婚的?
其实,季婷婷的话是真的。她真的快要结婚了。豪迈的女人往往就是这样,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们懂得恋爱,她们就是不懂。她们不会爱。她们的恋爱与婚姻往往又突如其来。更何况季婷婷还是一个盲人呢。不会爱其实也不要紧,那就别挑三拣四了,听天由命呗,等着别人给她张罗呗。张罗到一个就是一个。她们这样的人对待恋爱和婚姻的态度极度的简单,近乎马虎,近乎草率。可是,说起来也奇怪,她们再马虎、再草率,她们的婚姻常常又是美满的,比心积虑和殚精竭虑的人要幸福得多。都哪里去说理去?没法说。
季婷婷不懂得恋爱,和同事们处朋友的时候却重感情,愿意付出,也肯付出。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舍不得了。她的辞职报告用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出来,有逗趣的意思,有表演的意思。骨子里其实是难过。她以为大伙儿会为她鼓掌的,可是,大伙儿没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