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范文具店里人们在议论这件事。尼奥加洛说:
“这件事解决得真妙。谁能想象得到纳西布竟是一位天才呢?我过去喜欢他,现在更喜欢他了。伊列乌斯终于有了一位开明的男子汉。”
上尉问道:
“若奥·富尔仁西奥,你怎么解释加布里埃拉的性格呢?因为据你所说,她确实喜欢纳西布,过去喜欢,而且还会继续喜欢下去。你不是说过,他们的分手对她来说比对纳西布还要痛苦,她使纳西布当了乌龟这件事算不上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既然她喜欢纳西布,为什么又要欺骗他呢?这一点你能对我做何种解释呢?”
若奥·富尔仁西奥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看见了裹在外套里面的多斯·雷伊斯姊妹。他微笑着回答说:
“解释它干吗?我不想做任何解释,解释就等于有了框框,而要拿一个框框去解释加布里埃拉这个人,去剖析她的灵魂,是徒劳的。”
“美丽的肉体,小鸟一样的心灵。她有怎样的心灵呢?”若苏埃想到了格洛莉娅。
“也许她有一个和孩子一样的心灵。”上尉很想弄个明白。
“孩子一样的?很可能。小鸟一样的?若苏埃,你这话可就是信口开河了。加布里埃拉是个好人,很慷慨,不懂得瞻前顾后,也很纯洁简单。我们可以讲出她的优点和缺点,但是永远无法解释她。她喜欢什么就干什么,不喜欢什么就不干什么。我不想对她做什么解释,对我来说,能看到她,知道她存在就够了。”
在堂娜阿尔明达家里,加布里埃拉正低着头做针线活,身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她也在思考。清早,她翻过院墙,在那个做饭的小姑娘到来之前走进了纳西布的住房,把房间打扫了一遍。纳西布先生多好呀!虽然他打了她,气得不得了,可这件事全怪她自己不好。为什么当初要答应与他结婚呢?因为她想和纳西布一起上街,胳膊挽着胳膊,手上戴着结婚戒指。也许是因为担心失掉纳西布,担心他有朝一日跟另外一个女人结了婚就把她打发走。准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件事她做错了,她不应该答应与纳西布结婚。结婚以前,她总是快快乐乐的。
纳西布怒气冲冲地狠狠地打了她一顿,他甚至有权把她杀死。结了婚的女人欺骗丈夫只配给杀死,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堂娜阿尔明达对她这样说过,法官也证实了这一点,人们一向就是这样办的。她应该被杀死。纳西布是个好人,只是打了她一顿,把她从家里赶了出来。后来法官问她,她是不是愿意解除与纳西布的婚姻,就好像他们从来没结过婚一样,而且告诉她,如果这样做,她就没有权利得到酒店里的任何东西、银行里的任何存款和任何家产。这件事取决于她自己,如果她不同意,这场官司就要拖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如何了结。如果她同意……她同意了。法官对她解释说:就好像你们从来没有结过婚一样,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这么一来,纳西布先生就没有理由再感到那么难受,就没有理由生气了。至于纳西布打了她一顿,这没有什么关系。即使纳西布把她杀死,她也不会抱怨,因为纳西布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最使她感到伤心的是,她被纳西布从家里赶了出来,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不可能对他微笑,不可能听他讲话了;再也不可能感觉到他的大腿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屁股上,他的胡子在她的脖子上蹭痒,他的手摸她的全身了。纳西布先生的宽宽的胸脯,就像一只枕头,她就喜欢把头搁在那上面睡觉,喜欢为他做饭,喜欢听他夸奖她做的饭菜好吃。她不喜欢的是那些鞋,不喜欢到伊列乌斯一些有身份的人家去做客,不喜欢上层社会的那些社交活动,不喜欢那些价格昂贵的衣服和真正的珠宝,因为这要花费许多钱。这些她都不喜欢。但是她喜欢纳西布先生,喜欢斜坡地的那个家,喜欢长着番石榴树的小院、厨房、客厅,还有房间里的那张床。
法官对她说,再过几天,她就不再是结过婚的人了,是从来就没有结过婚的人。从来就没有结过婚……多么有意思!正是这位法官主持了她的婚礼。这个人从前曾特别希望给她找一间房子,让她给他做小老婆。法官现在又跟她讲起了这件事,但她不同意。法官是个毫无意思的老头子,不过他倒是个好人。既然她不再是一个结过婚的人,而是从来就没有结过婚的人,那她为什么不能回到纳西布先生的家里,回到她从前住过的院子里面的那间小房子里去给他做饭、洗衣服和整理房间呢?
堂娜阿尔明达对她说,纳西布先生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不会再向她问好、再跟她讲话了。既然他们现在不再是夫妻了,既然他们从来就没有结过婚,那为什么他的态度会是这样的呢?这件事还要再过几天才……法官已经说过了。加布里埃拉曾经这么想:现在她又重新回到纳西布身边去了。她并不想惹他生气,并不愿意使他伤心。她所以惹他生了气是因为她结了婚,她所以使他伤了心是因为她结了婚又和另外一个男人睡在了他的床上。有一天她曾察觉到纳西布有些醋意,那么一个大人物还吃醋,真有意思。自那以后她很留神,非常小心,因为她不愿意惹纳西布先生心里难过。发生这种事再愚蠢不过了,简直无法解释:为什么当一个跟他们睡过觉的女人和另外一个男人睡觉的时候,这些男人就这么难受呢?她实在不能理解。如果纳西布先生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去和另外一个女人躺在一起,在她的怀里睡觉。她知道托尼科也和其他女人睡觉,因为堂娜阿尔明达对她说过,托尼科有一大批情妇。但是,既然跟他睡觉,在床上跟他玩是件很快活的事,那为什么要求托尼科只跟她一个人睡觉呢?加布里埃拉也不明白。她喜欢睡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当然不是随便的一个什么男人,而是漂亮的小伙子,像克莱门特,像托尼科,像尼洛先生,像贝比诺,啊,还有纳西布。如果某个小伙子也愿意,如果他看着她向她提出这种要求,如果他冲着她微笑,如果他亲切地拧她,为什么她要拒绝,为什么她要说不行呢?如果他们愿意,跟谁都行,怎么不行呢?她看不出为什么不行。睡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感到他的身子在抖动,在拼命地吻她,就会使她喘息着高兴得要死,这是一种十分快活的事情。纳西布生气了,怒不可遏,因为他是与她结了婚的,这她是理解的。有一条法律,说这样做是不允许的。只有男人有这种权利,女人是没有的。这她懂,可是怎么能忍得住呢?她有这种欲望,到了那种时候她就想不到这样做是不允许的了。她一直很小心地不去惹纳西布生气,不想使他伤心,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使纳西布那么生气、那么伤心,可是再过几天,他们就不再是夫妻了,以后不是,以前也不是,纳西布先生为什么还要继续生气呢?
有几件东西她喜欢,而且喜欢得不得了:上午还不是特别炎热的太阳、凉水、白色的海滨、沙滩和大海;马戏团、游艺场和电影院;番石榴树、樱桃树、花草和小动物;做饭、吃饭、逛大街、无拘无束地开怀大笑和聊天。那些神气十足的太太她不喜欢。她最喜欢的是漂亮的小伙子,喜欢躺在他们的怀里睡觉,快活地低吟着,喘息着。她喜欢这些东西。她还喜欢纳西布先生,但这与她喜欢其他男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上了床,也是为了亲吻,喘息,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同时也是为了真的睡觉,在睡乡中梦见太阳,梦见那只凶狠的猫,梦见海滨上的沙滩、天上的月亮和她做的饭菜,感觉到纳西布的大腿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屁股上。她实在是喜欢纳西布,特别特别地喜欢他。她想念纳西布,总躲在堂娜阿尔明达家的大门后边看着他回家来。纳西布总是很晚才回来,有几次还喝得醉醺醺的。她多么想再次和纳西布先生在一起,把她美丽的头放在他的胸脯上,听纳西布用外国话跟她讲夫妻间的私事,听他低声地叫她:“比埃!”
纳西布生气,就仅仅因为发现了她躺在床上对托尼科微笑,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即使她跟一个小伙子躺在一起,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为什么纳西布要这么地难过呢?他又不会因此而掉一块肉,不会因此而跟过去有什么两样,她还同样地喜欢他,而且喜欢到了极点,啊,喜欢到了极点!无论是姐姐、妹妹、女儿或者母亲,无论是同居的或是结了婚的,她怀疑世界上不会再有其他女人像她爱纳西布那样地爱一个男人,不管是为了跟他睡觉,还是为了和他一起过日子。现在出了这么多事,闹得这么凶,难道仅仅就是因为纳西布发现了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睡觉吗?可她并没有因此就不喜欢纳西布,就不那么地爱他了,并不因此就不那么难过了,因为现在纳西布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堂娜阿尔明达很肯定地对她说,纳西布先生永远不会再回到她身边来了,不会再回到她的怀抱中来了。然而,她至少还想着要给纳西布做做饭。他到哪儿去吃饭呢?还有酒店,谁来做咸甜点心呢?还有餐厅,不是马上就要开业了吗?至少,她还想去给纳西布做做饭。
她想,她太想了!她想看到纳西布先生那张善良和漂亮的脸上露出微笑,冲着她微笑,把她搂在怀里,叫她“比埃”,用胡子蹭她散发着香味的脖子。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会这样喜欢一个男人,没有一个女人会像加布里埃拉对纳西布先生那样无限深情又如此执著地爱着自己的意中人。
模范文具店里的争论还在继续进行。
“忠诚是对爱情的最大考验。”尼奥加洛说道。
“这是衡量爱情牢靠程度的唯一尺度。”上尉支持尼奥加洛的看法。
“爱情不能考验,也不会拿什么尺度来衡量,就像加布里埃拉这个人一样,她是存在的,这就够了。”若奥·富尔仁西奥说,“不能理解或不能解释一个事物并不等于说它并不存在。我对星星一窍不通,但是我能看到它们就在空中,在夜里,它们是很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