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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第1页)

可是心里虽想,也未动作。过了一刻有余,却突听家里有人来了,接着陈晓花在房门旁叫她,说张天锦李云惠等来找她玩。她正觉得无聊,闻言大喜,翻身下床,不禁激灵了一下,仿佛全身没了骨头,本是站着的身子软软的坐回床上去了。她只觉得气喘难忍,胸闷难耐,四肢乏力,一时难以起身。

陈晓花又在外面叫了两声,她虚弱的说:“就来,就来。”这才蹒跚着出房来了。只见堂屋里坐着陈玲、李云惠、张天锦、彭礼会、谢忠琴、还有王大凤。大家先是看着电视,待听到房门响了一声,一致抬起头来,皆笑道:“你今晚这么早就睡去,可见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陈玲道:“可不是,她平时哪一夜不摸这样摸那样,岂有早过十点的。”张明英笑笑,也掇了根椅子来坐下,开始倾诉心中的不满之情,大家对陈晓飞退学一事,进城一事和进城见女孩一事做了评价。李云惠说这男女之间的事呀竟比读书还要重要,关系到了门风的问题,以后还要能够抬起头来呢。还说他现在不读书了,你就请媒人来帮他找一个娶回来就是了。张明英说这还得请你们帮忙看着,为他寻访一下,我们感激不尽。李云惠说娘家那边倒有一个好姑娘。张明英说这好,待他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

众人又说了一会闲话,张明英咳嗽了几回,脸色越加苍白,张天锦便问道:“看你今晚起色不好,可是生病了吗?”张明英道:“也没什么,一点点头晕而已。”大家说:“这可不好,那我们就都回去了,你自己休息去。”说着起身告辞,出门走得十几步光景,张明英在屋里叫道:“李云惠你回来,这里有晓飞给你家小生的一样东西儿,你带了去。”李云惠听了知道言外之意,对余人道:“你们先走。”众人说:“你去你的。”

李云惠复进屋来,见张明英仍然在原位坐着,脸上全无血色,右手无力的招了招,示意李云惠坐下。眼里有一丝光,盯着李云惠看了半日道:“刚才你似有话要说的。”

李云惠道:“都是小孩子,说的不一定真,却又不得不信,也不能全信。我说出来你别太往心里去。”

“你说。”

李云惠想了想说:“也不是大事,是小生跟我说的,说与你家晓飞好的那个女孩叫阿芬,就是为少天灵失身的那个。”

“这个我知道的,他进城去找她了,我正在这里气哩。”

“哎哟,你既然知道,干吗还让晓飞去找她哟?说起来,那是个狐狸精哩,就因她失身,老谢家小天灵便杀了人,送了命。你说现在她又来缠住了你家晓飞,这不险吗?”

张明英故意问:“怎么会呢,听说那是个好姑娘呢!”李云惠道:“还好姑娘,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要好的话,小天灵就不会死了。听说有的女人天生就是客男人的,谁跟了她谁就要死,这阿芬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呢。”张明英急道:“早听说小天灵被那女人害死了,现在她又来缠住了我家晓飞,这可怎么是好?”李云惠道:“像你这样清白的人家,是不该娶那没清白的人进来的,只想想小天灵的下场,你就应该想想办法阻止他们。”张明英说:“但怎么阻止,我是个没文化的人,一到大事就没个主意,还不是要你们这些姐妹帮忙的。”李云惠说:“我这倒有个办法。”张明英到:“你便说来。”忙移席问计。

李云惠道:“我说你这人,心肠好,为人好,竟是十里挑一的,唯不足的就是性子太急了,所以才会临事而无主意。你仔细想想,儿子是你自己的,要怎样还不都由自己摆布,无论如何他也不该丢掉这‘孝’字吧!所以必定要依你的话。你就叫晓飞回家来,即便那个女人如何使手段,你就不让晓飞进城她又能奈何?反正晓飞也不读书了,二十多岁了,年纪也不小,你加紧为他找个媳妇,娶回家来了,不就万事大吉了。”张明英听了兴奋道:“是咧,我竟没有想到,亏你提起。那就要烦你了,你刚才说的你娘家那边……”李云惠笑道:“不难,哪日我把她叫到我家来,我们再想办法让他们凑到一块,事就成了,我那侄女儿是最听话的。”两人又计议一会,李云惠出门而去。

陈林周还未回来,张明英本欲把些事与男人说的,也只得作罢,自己去睡了。刚才的睡了又起,她的不甚舒服的身体受了凉风,体外遭了冷,体内却发着热。而且脑子里还存着愤怒与担心。她确凿担心着儿子也如少天灵一样被害了,陈晓飞可是他家的独苗,接香火的,她不能落得那少洪能与谢忠琴的容颜憔悴,所以要在这一件事上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李云惠是给了一个主意的,但她在这个主意里还找得到不如人意的地方。旁人不了解她的儿子,出的主意未必能够奈何了他。身体的病与心理上的病成了志同道合者,一起袭上张明英,在这病痛的内外夹击下,感得痛苦又加了一层,全身肌肤直如针锥般,无一处不痛。头似受了重捶敲击。她昏昏呼呼的进入了一个朦胧的梦境里,不知身在何方,灵魂没有归宿。陈林周深夜回来,自己蒙头睡去,次日清醒,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看见张明英睡到此时了,心里奇怪,想她平时太阳不露脸就起床了,今日却睡得如此沉,大约心中的伤心真是厚重。他对昨日不曾安慰她,反而对他冷冷淡淡感到自责,叫了两声,欲要与她说些歉意的话。

张明英一动不动,也不回答他,陈林周还叫了两声,再无动静时他感到异样了,伸手触摸到了女人额上的冰凉,却探不到她呼出或呼进的鼻息。陈林周大惊,轱辘滚下床,一时三刻说不出话,陈晓花正在做饭,听了响动跑到房门旁问:“妈,怎么了?”但张明英听不到陈林周的话,自然也听不到陈晓花的话,陈林周这时醒转来了:“啊呀,你妈……你妈……昨夜胡乱吃东西没有?”陈晓花疑惑道:“没有呀,怎么了?”陈林周再没说话,起身冲出屋去,直往肖医生寻救了。陈晓花觉得奇怪,进房去叫了两声,还没得到张明英的回应,上前也触摸得张明英额上的冰凉和鼻孔里没有的呼吸,脑袋里嗡的一声,双膝齐齐跪下,一口气包不住,嚎啕大哭了,引来左邻右舍,也引来张明英的好姐妹们,李云惠、谢忠琴、陈玲、张天锦。她们都上去摸了的额角,试了鼻息,知道人已去,大家跟着垂泪不已,有心要帮忙又无从下手,有了五六分钟光景,有人说:“肖医生来了!”大家自动让开一条路,陈林周含泪带肖医生进了房间。半天没有出来。

外面陈玲等商议,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可怜老张辛苦一辈子,连儿子最后一面也未得见着。他爹这时大约也急得没了主意了,晓花还不知事,我们想个办法把晓飞叫回来,其余的亲戚呆会儿叫人去报丧是了。”大家说:“最好,只不知陈晓飞在哪里?”李云惠说:“这不难,我家小生是知道的,若有人到三中去找我家小生,便可找到晓飞了。”李兰五的女人旁边道:“若是这样的话叫李兰五去,他本也决定今日进城的,只是你家小生在几班?”李云惠忙告诉了张小生的班级,李兰五的女人回去与李兰五说了,李兰五也是个好心人,不免伤心一会,出了村,一溜烟而去。先找了张小生道出一切原委,张小生忙来找陈晓飞,怕陈晓飞太过伤心,不敢说出真相来。待见陈晓飞走远了,他也要走。

阿芬后面抓住他的衣服说:“你知道的,你倒说说,他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张小生搪塞不过,只好告诉他们,阿芬听得泪如雨下,心中担心陈晓飞,不知道他能否经受住如此的打击。何忠付与林凤兰也叹息连连。阿芬伤心落泪一会忽然说:“不行,我要去他家看看。”何忠付与林凤兰说可是你的病才好呢,经得了风吹吗。阿芬说他不知道要如何伤心,所以我一定要去安慰他的,二人知道阻止不了,只好让她带好了药,嘱咐她在路上小心,并要小心着冷风,阿芬答应了,追赶陈晓飞而来。

陈晓飞下了车,走得也不很紧急,阿芬却急急的追赶,半路果然就撵上陈晓飞,使陈晓飞大为奇怪,于是问她:“是不是小生与你说了什么?”阿芬不知作何回答,低着头,寻思怎样开口。“你告诉我。”陈晓飞追问着,阿芬喏喏道:“没,没说什么,我只是想去你家玩!”陈晓飞道:“你骗我,你一定有什么事瞒我,快告诉我什么事?”阿芬说:“别问了,我们先回去吧。”陈晓飞索性坐到地上,倔强的道:“你若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阿芬左思右想,没别的法子,早流下一汪泪水,反吓住了陈晓飞,心疼道:“我说了错话吗,你不要哭了,我不说错话就是了。”阿芬黯然说:“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坚强起来。你说的猿进化为人为的就是要站着生,不能在困难里倒下。”从阿芬的表情,陈晓飞已经觉得了事态的严重,他等着阿芬继续说下去,阿芬道:“我在伤心欲绝,濒临死亡时,你成了我唯一的支柱,你有困难的时候我希望你也把我当作你的支柱,所以我才会追赶来。我要你知道我在你的身边,陪你度过将要到来的苦难。一切都会过去的,无论什么都会过去的。晓飞,我爱你,让我做你的依靠!”陈晓飞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忽然抱紧了阿芬,心中却急噪起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呀?”

陈晓飞受到了重锤的一击,身体里所有的脆弱都显露出来了,在大的悲痛里,仿佛成了一个植物人,两个眼珠大大的欲破眶而出,仿佛瞠裂了眼眶,泪水从那裂缝里不停的流出来。天底下已无一物,只有宇宙的空虚和无穷的黑暗;忽而似又万物聚在一起,前奔后涌撞击出各种声音,似呜咽,似悲泣。他不知道发生这一切是否与他进城有关,但他已经内疚了。阿芬紧抓着他的手,说:“你别难过,无论有什么事我都与你共同面对,我说过我爱你,所以我们同悲同喜……”陈晓飞回过神,口中自语:“我害了她,我害了她,我不孝……”阿芬说:“我们回去看看!”陈晓飞说:“对,我们回去看看,回去看看——”眼泪似断线的珠子,在地上碎成一地的水晶花瓣。

一路哭泣回来,路上遇见了人也不打招呼了,他们的手紧紧的抓在一起,仿佛从此成了一体,不容任何的理由来分开。到了家,闻不到半点哭闹,陈晓飞哭着叫喊了几声,冲进屋里,两人都似没有走入自己的家,到像进了迷宫似的疑惑。屋里虽然零乱,但没有人,没有一点死人的迹象。

阿芬纳闷道:“怎么没有人呀?”陈晓飞悲痛难耐,哭道:“我怎么知道呀,我怎么知道呀!”阿芬说:“你先别哭,不如先问问邻居。”未说完,屋外一个人叫道:“呀,你可回来了呀——”两人看见了陈玲,忙问她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陈玲道:“你可回来了,我可来这里看了四五次了。你别哭,你妈已经没事了。”陈晓飞忙止住眼泪问:“二姨,你快告诉我。”陈玲道:“你别急,你妈现在在肖医生那里,我们一路走,我一路告诉你。”陈晓飞与阿芬随陈玲往肖医生处行来,陈玲一边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昨晚还来陪你妈说了半夜的话,后来她说头晕,我们也就先回去了。今天早上忽然听见你妹妹的哭声,我们就跑来看,才知你妈身上冰凉,鼻子里没气儿,你妹妹正在旁边跪着哭呢。你爸爸却请肖医生去了。当时你家里围了一大堆的人,都误以为你妈去了,大家伤心不已,我们寻思着你妈就你这个儿子,忙想了法子,让你李兰五大叔带信叫你回来。可是后来肖医生为你妈把脉听诊后说人是好的,只是昏了过去,叫做休克什么的,我叫不来。她又说你妈患的什么病我也没记着,只是忽冷忽热的,冷了身上冰得不成,热了又烫得不得了。”陈晓飞的一颗心仿佛经历了一次大劫难,压的石块都在这一瞬间落下来了。他还来不及让心完全平静,陈玲又说起来,道:“我们都很高兴,在家神前为你妈求了菩萨,竖了筷子,说是撞了一个吊井鬼,这倒不打事,晚上一碗水饭泼出去就好了。我们还为你妈滚了鸡蛋,这时还压在枕头下呢,过两日拿去让关神婆看看,驱驱邪气,也就全好了。至于那水饭是晚上要睡的时候站在院窝里朝外一泼便成,你要记得做。这叫做神药两解。”

已到了那小医院里,陈玲正说得意犹未尽,陈晓飞却巴不得早到,道谢进去,陈玲阿芬随了进来。只见父亲妹妹及几个叔娘大婶都在旁边,张明英正看着门外,看见陈晓飞很欣慰。众人道:“好了,晓飞来了。”他们仿佛是看见了自己的希望一般激动,陈晓飞不及理会他们,扑到病床边,竟无语凝噎,细看母亲,脸上苍白无色,瘦削不堪,仿佛仅能包住骨头的脸上生出一条一条皱纹来,像她头上的白发不断的生长着。再看手,母亲的手上开了一道道冰口,用胶布缠着,很是使人惊心。

张明英伸手抓住了陈晓飞,道:“儿,你回来了,妈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勾起陈晓飞千般愁肠,哽咽道:“妈,你好些了吗?”张明英微笑道:“不防事了,你不要焦心,肖医生说了,这是小病,吊几瓶盐水就好了。”母子两人手上同时用了劲,张明英看见了身后的陌生女孩,料想就是阿芬了,却故意问道:“她是谁呢?”陈晓飞见问,忙拉阿芬近前来,说:“她是我的朋友,听到你——生病后陪我来看望你的。”张明英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阿芬心里有些紧张,小心回答了,又道:“伯母您要注意身体,不要累着了,我今天来得很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来孝敬您。”又向陈林周问候。

张明英的心里又不大舒坦起来,大家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阿芬的事,把她细看,生得不凡,体态娇柔,小巧的嘴,小巧的鼻子,大的眼睛,弯的眉毛,上身穿一件白色羽绒服,配着蓝色的牛仔裤。大家看得喝彩,不信此女就是李云惠口中的放荡之人,阿芬被看得垂了头,红色眷念着她的脸,不再褪去了。张明英躺在床上,自闭了眼不再睁开。

人们已经传言,说陈晓飞带来一个天仙般的女孩,生得均匀饱满,温柔典雅。李云惠听了,跑去医院里,见那女孩果然不同一般,陈玲等人都围着她问长问短,十分怜惜她似的,李云惠说起风凉话来:“奇怪了,昨天我家小京拿了一个苹果吃,看着外面脏吧拉稀的,洗干净后却好惹人爱。但今天也拿了一个来,外面看着是好的,用刀划开,里面却烂了……”阿芬红了脸,陈晓飞虽不知李云惠与母亲有什么约定,也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他是愤怒了,但在母亲的病床前不便发怒,故而干瞪了眼睛,无奈的带了阿芬出医院来。阿芬脸上的红色还没有散,幸喜谢忠琴听到阿芬来的消息,忙来要阿芬到他家去玩,就像意外的为陈晓飞找了一个退场的台阶,说:“阿芬,你先去那里玩着,我呆会儿便来找你。”阿芬听不得李云惠的话,忙说:“好的。”她就去谢忠琴家,看着二老苍老的面容想起少天灵来,心中不免落泪,却还强颜欢笑。

人们来看看,都回去了,陈晓花也回家做饭,医院里只有陈林周陈晓飞照顾。看见张明英沉沉的睡着了,那神情不甚安稳的,脸上的皱纹不经意的蠕动,像细小而繁多的爬虫在那里做游戏。

陈晓飞放心不下阿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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