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琪一迈出门槛就呆住了。
他刚进院看到的那些梅花,已经被柳万打翻了好几箩筐,这孩子好像现撞翻并扬撒这些柔柔翠翠的花瓣儿是一件乐趣无限的事,甩开手不断地扬着撒着,那只包裹的左手也不闲着,隔着粗麻布一个一个去掀翻簸箩簸箕。
大小竹器满地滚,半枯的花瓣被他踩踏得满地都是,厚厚铺了一层。
深儿浅儿一个在前头拦,一个在后面哄劝,急得两个人都呜呜地哭,小奶奶好不容易晒起来的花瓣儿,听说做药材用呢,就这么糟践了可怎么行?她们会挨骂的。
“万哥儿——”白子琪厉声劝阻。
柳万是他带来的,他似乎应该负责。
可是柳万瞪他一眼,忽然嘴角一扯,样子恶狠狠的,不但不理睬,反倒更放肆了。
眼看满院子都是飞红,更多的器具被撞翻,花瓣乱纷纷飞扬。
白子琪跨出一步,要上前去拽柳万。
忽然身后一个小手轻轻在扯他衣角,回头看,柳万的童养媳正静静看着他,不经意和这样的目光撞个满怀,白子琪觉得本来被柳万的胡闹弄得烦躁的心一刹那就静下来了,好像满肚子陡然冒上来的火气好端端都消失了,但见她目光清澈,面色平和,好像柳万干的事儿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好像她辛辛苦苦弄这些花瓣儿就是为了这一刻让这个小疯子闹着玩。
她点点头,目光一放一收,就在这收放之间,白子琪似乎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乖乖随了她回屋。
兰花兰草察言观色,看到小奶奶一点恼意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生的样子,她们就知道自然用不上自己火烧火燎地去劝阻、呵斥柳公子,也不用急着训斥小丫环不当心了。
很快院里的深儿浅儿接到兰花的传话:小奶奶的意思,不要打扰少爷,让他尽情玩,你们该干啥干啥去。
深儿浅儿听了如释重负,既然上面不责怪,甚至还放任,那就好,就叫柳公子玩吧,只是到时候兰花姐姐别拿我们是问就好。
两个小丫头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地翻搅那些花瓣儿,每一箩筐都翻晒。
屋里静悄悄的。
和外面那一番喧闹相比,好像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白子琪在喝茶。
哑姑在隔窗看柳万。
一个傻子有什么好看的?
犯病的时候很吓人,就算现在没犯病,那样子也没有什么好观赏的,还不如多溜几眼近在身边的大帅哥来得实惠呢。
兰花就在很不客气地享用着白表哥的绝世风姿,她胆大,目光毒辣辣的,偷偷瞄几眼,装作忙别的,过一会儿又偷偷窥探。
兰草害羞,不敢直视,独自坐在一个角落,拿着绣了一半的刺绣接着做下去。就算表面上极力装得很平静,好像对白子琪这样的帅哥一点都不在意,能视若无睹。其实,一颗小小的心儿在怎样纠结、紧张、爱慕又害怕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在微微颤抖,手心里满是汗,捏不住针线,此刻绣花只能是装样子罢了。
只有哑姑一个人是彻底安静置身事外的。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在院子里胡闹的身影,今天天晴,他没有外罩斗篷,只穿一身精短棉袄棉裤,越显得那小小的身子瘦弱得叫人忍不住心生可怜。
这样的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治好的,能彻底治愈的只有一部分幸运者,相当一部分患者会在日渐加重的痛苦和日复一日的熬煎中把自己熬得油尽灯枯,生命画上句号。
“大量临床治疗显示,苯妥英钠,苯巴*比妥、卡马西平和丙戊酸等药品,具有肯定的抗癫痫效果,但是,也只是对一部分病人有效。”师父的话在脑海里清晰地显现。“而真正要全面有效根治这种顽疾,目前人类的医疗水平还无法到达,所以我这几十年行医下来现目前最有效的治疗办法是西药和中医调理结合。”
那时候,她常常望着师父枯瘦的身躯,想,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生都扑在一件事情上呢,直到把一生心血耗干。
那时候,她眼里的那些病人是陌生的,遥远的,就算偶尔碰上师父诊疗现场,她看着他们的痛苦也会难过,替他们难受,但是,说良心话,她没有从内心深处真正的怜悯过他们,因为他们离自己是遥远的,师父和他们只是行医者和病患的关系,她却是旁观者。所以,她看的时候会同情,但是离开后还是会忘掉。
那么眼前这个孩子呢?看着他那单瘦病弱的样子,她的心在隐隐地牵挂,在忍不住难受,这难过和牵挂丝丝缕缕的,竟然理不清,甩不开,一颗心不听使唤,就是要往那个孤小的身影上投注,她觉得他可怜,盼望他好起来。
在这里,当然不会有那些治疗癫痫的西药,所以该怎么诊治,她没有把握,悔意像一抹风,隐隐掠过心头,当初跟着师父深化妇产科临床学的时候要是稍微能对这种病多留心一点,现在是不是就会轻松一些?
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
只能向前,义无反顾。
他掀翻一个箩筐,洒落一些花瓣,然后望着那满地暗红一会儿呆,然后走向下一个箩筐,重复之前的动作。
她现在一个箩筐和下一个箩筐之间,他的度在减缓,越到后来,他越慢,有时候好像在对着那满地落红思考什么问题,呆呆站着想。
终于,他蹲下了,伸出手去捧那些花瓣儿,两个小手使劲地往一起归拢,然后满满捧起两手,回身放进箩筐里,然后再捧下一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