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片刻后,云渠轻轻点了点头。
当年,他顺水而下,曾想过一死了之,可偏偏被人给救了上来。
昏迷中,他隐隐听到了那些人的对话,既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有权有势的相国府,也知道云相国看见他后追忆自己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
鬼使神差地,尚未睁开双眼的他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那便是让一切从头开始。
于是,他撒了人生中第二个惊天大谎,不仅假装无辜地攥紧云相国的衣袖唤他父亲,而且谎称自己失忆,只记得自己是在找父亲。
在此之前,他只当众撒过一个谎话,那便是自己杀了人,可其实杀人的并非是他,而是他服侍的穆小公子。
“一定要这么做吗?”她明白他之前所经受的那些痛苦,可仍有些不忍心,“你祖父真的很后悔,他很想你,更恼恨自己。”
当初他在穆家处处被穆呈善打压欺负,可为了他所谓的前程考虑,他的家人,包括平时最疼爱他的祖父都不愿他离开那里,直到他替穆呈善顶下杀人的罪名又被穆呈善逼迫跳河,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在穆家受过的伤害究竟有多重。
可是,也正是因为悔恨自己的后知后觉与当年的固执己见,林管家才会亲手杀死了他一直疼惜怜爱的穆呈善,后来更是因此跳崖自尽。
如若林管家知道了他的孙子尚在人间,也许便不会去得如此凄凉。
云渠双眼微红,他缓缓抬头,盈然而出的泪珠倔强地并未滴落:“我都知道。”
他声音哽咽,亦是心伤。
她突然想起自己去林家送林管家遗物后离开时,曾在巷子口隐约见过一个与他相似的背影,不由问道:“你回过林家?”
他已经收回了目光,虽然双眼仍是红的,可却已然无泪可落了:“是,我还看见你将祖父的遗物送了回去,多谢。”
那日果然是他。
当时去林家送林管家的遗物时,她在恍惚中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背影,后来离开时还曾被一个少年扶过一把,当时她还以为只是幻象而已。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忠不义爱慕虚荣的卑鄙小人?”他声音沉哑,语气里透着卑微与自嘲,“我不仅不愿见祖父最后一面,不想与父母相认,更是改了姓氏名字认他人为父,我知道,我所做的这一切,既厚颜无耻又忘恩负义……”
话未说完,他便说不下去了。
“我虽不认同你的做法,但是我明白你的苦衷。”她想起那个看人总是低眉三分的可怜少年,于心不忍道,“以前,是你受苦了。”
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小林霄总是低眉顺目懦弱又胆小,他虽年纪尚小,原本正是敢与天为敌的年纪,可他的眼中并无半点光华,有的尽是远超于他年岁的成熟与小心。
林管家总是说,他这个孩子稳重懂事,可她却只看到了他的隐忍与畏缩。
那时的林霄在旁人眼中前途无量,因为他既有才华又是穆家小公子的陪读,有的是他人此生都求不来的读书识字的机会,但在她看来,他是被困在穆家的一条潜水龙,只是已经伤痕累累再无一冲飞天的可能。
比之曾经,如今的云渠却是少年得意时,一言一行皆掩不住他的才气与壮志。
她不敢说如今的云渠走的是锦绣前程无限光明,可却知道以前的林霄的确被困于笼生不如死。
若非对他太过怜悯,以她当时的境况也不会对他那般亲近,因为遇见他后,她才意识到即便所有的亲人都近在眼前也不一定会幸福。
云渠抬头看着她,似是一个独自在风雨飘摇中无处安身的孩子终于寻到了一方能遮风挡雨的砖瓦,眸底陡然生了风采:“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颔首:“其实,就算在以前,我也想过让你离开,只是……”
只是他的生活和亲人毕竟是他自己的,自己并无权干涉,所以即便她想过也曾付诸行动,可还是没有告诉他。
“我知道,你帮我准备过离开后要用的行囊。”他的笑容终于露出了纯粹的快乐,“我在药房见过你是怎么藏那些东西的。”
她吃了一惊,无奈地笑了笑:“那时我一时冲动,是曾想怂恿你离家出走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