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祸福如绳缠”。人间许多往事,无不是塞翁失马,祸里有福,福里有祸。因祸而得福,或因福而得祸。但孰能知其究竟?可怜犬冢对父亲的遗言和遗留的名刀,日日记在心上,带在腰间。经历了多少艰苦岁月,终于得到时机,遥遥来到浒我,想从此兴家立业,不料事与愿违,福变成祸。村雨刀竟不是原物,而成了杀身的祸根。事情的发生又十分意外,有冤难申。仅为避开眼前的耻辱,才杀出重围,攀登到芳流阁的屋顶,举目四顾,附近无一条可逃脱的去路,只好在此决一死战,其心境的凄凉是可想而知的。
再说犬饲见八信道,本未犯罪却被监禁数月。他因被恩赦而化祸为福,被解开捆绑的绳索后,又被迫去执行捆人的任务,要他去捉拿犬冢信乃。把施加于别人身心上的痛苦,当作自己的荣宠,这种事虽不愿做,而君命难违,不容推辞。那座三层楼阁,巍峨高耸,爬到二层的房檐上,就有如置身云雾之中。居高下望,地远云近,烈日当头,实难忍受。时值六月二十一日,这两天酷暑如蒸,灼热的房瓦,凸凹起伏宛如波涛,下面大河滔滔,流向生死之海(1),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坂东太郎。敌人犹如水边的无楫小舟,已进退两难,心想怎样才能将他擒拿。于是见八就如同鼯鼠在树间跳跃一般,往上攀登。在三层楼顶上的信乃也瞪大眼睛,彼此都在窥伺机会,就像巨蛇盯着浮图上的鹳巢一般。
再说宽阔的院中,成氏朝臣在横堀史在村等老少臣仆的严密保卫下,坐在椅子上观看这场战斗的胜负如何。同时在楼阁的东西两侧,身着甲胄的许多士卒,或手拿长枪长刀,或背箭拄弓,一个个仰首观望,如果信乃在厮打中滚落下来,就立即射杀。不仅如此,而且外面有蜿蜒浩渺的河水紧紧绕着城墙,即使信乃的武艺高强,膂力过人,战胜了见八,如果没有墨翟的飞鸢或鲁班的云梯,也难以安然落地。他虽非禽鸟但得落网,不是野兽也必被猎获。一死则万事皆休,毫无逃脱的希望。
当下,信乃边战边想:“追到一二层的士兵被我砍落后,以为不会再有人靠近。现只有一人上来,定是个有经验的力士。这个家伙,不是有膳臣巴提便打虎之勇(2),便是有富田三郎撕裂鹿角之力。既是个劲敌,与他交锋拼个死活,给他们见识见识。”他用裙子边擦擦血刀,站在房脊上等着靠近的敌人。这边见八也在想:“犬冢信乃武艺高强,原是万夫难当之敌。然而我如借助他人之力才将他捉住,不是就白白将我从狱中放出来,担当此任么?是把他捉住,或是被他杀死,就决一雌雄吧!”心里这样想着。他毫不犹豫地大喝一声:“奉将军之命前来拿你。”说罢手握捕棍,飞也似地从屋脊的左侧窜了上去,想立即交锋。但是信乃的刀如旋风一般使他不得近身。他一棍劈头打去,却被刀接住。拨开后,刀尖又飞快地刺了过来,他急忙再用棍挡住。忽上忽下,你来我往。二人站在溜滑的房顶上,一个施展绝技,频频进攻,另一个也不甘示弱,运用精湛的武艺,熟练的刀法,左躲右闪,虚虚实实,一时胜负难分。在院内观看的主仆和士兵无不手捏一把冷汗,目不转睛地倒吸着冷气,看得目眩神迷。此时,信乃已知见八是不可轻视之敌,自己在武功上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于是抖擞精神,一进一退,刀尖火花四溅。太刀声、喊杀声,声声震耳,犹如两虎在深山搏斗,陡然风起,二龙于清潭鏖战,沛然云兴。你来我往,好似春季山峦上的彩霞,夏季傍晚的霓虹。芳流阁上的生死搏斗,不只是一场空前精彩的大比武。见八穿的连环甲和护臂虽被砍破,但仍未拔刀,信乃的刀刃崩毁,方才受的轻伤益感疼痛,却仍注意着脚下,毫不退缩。对信乃接连砍过去的太刀,见八用右手迎击,趁其变招之际,“哇呀!”的一声怒吼,抡起捕棍便往信乃的眉间打去。信乃接住来势凶猛的捕棍,刀从护手附近被震断,飞出很远,不知去向。见八一看这回得手,想空手进行打斗,就势用左手把对方拉过来,互相紧紧攥住右手,均想把对方摔倒。正在拼死较量之际,彼此脚下一滑,两个人就如同翻车的米袋从山坡上滚落一般,向河边叽里咕噜地滚下去。在高低不平的险峻栈阁上,陡峭的房脊,无任何阻挡,但两人还是互相紧紧攥住手,从数十寻的房顶上,没有落到河底,而是一同落在水边系着的小船上。扑通一声,浪花四溅,船舷一斜,缆绳已被扯断,小船如飞箭一般在奔腾的河水中急驰而去。此时正是顺风退潮,水泛顺流之舟,转瞬不知去向。
在士卒们嘈嚷着“在这!”或是“在那!”之际,只有阁中的哨兵从窗口看得清楚,急忙禀报。成氏听了且怒且疑,立即进阁亲自从窗口往外观望,近日为捕鱼在外面拴的一艘快船确实不见了,只剩下扯断的缆绳头和岸边的桩子,然而岂能就此罢休?他立即让横堀在村传旨,推开闸门,在准备好的四五艘快船上,分乘士兵,横堀自己也上船,连橹操楫飞也似地追了出去。然而已为时过久,追了二十多里也未见踪影。这条大河连着他国领土,不能随便过境捕人,就连大权在握的在村也无计可施。他只好把一腔怒火转移到士卒身上,一一责骂着从那里返航。他对成氏禀告说:“虽未追上信乃、见八坠落的那条船,但是他们经过长时间的苦战都已疲劳,而且从高阁的屋脊,扭在一起滚下去,肉伤骨折定死无疑。然而未看到他们的生死下落,实感遗憾。那条河的下游通葛饰的行德之浦。从那里往南是安房上总,往北是武藏的江户、芝滨、水户浦与铫子口,一半是我方领地,便于寻找。可再遣士卒,水陆共同搜索,或许会找到。”成氏听了点头道:“你的想法正合吾意。但是仅为一个歹徒不可打扰邻郡,以免引起自取其辱的事端。只可悄悄进入他人领地寻觅踪迹,如信乃未死,则应设计妥善捉拿。速去,速去!”在村领命急速退下,选本藩的武士头新织帆太夫敦光为追捕的大将,传达君命说:“歹徒信乃的相貌你很熟识,其武艺和狡诈伎俩你也知道,不是轻而易举就可擒获的猎物。与其以力征,莫如以智取。他纵然死在船上,也要献上他的首级,这比千金市骨还重要。要日夜兼程,火速前往,迟了要治罪的。”这君命颇严厉。帆太夫领命,不容分说,立即整装出发。薄暮时分,他带领三十余名兵丁,出浒我城,沿坂东河的下游,往葛饰方向而去。
这且不提,在下总国葛饰郡行德岸边的桥头,住着个叫古那屋文五兵卫的人。他是在这里开业多年的旅店主人,妻子前年去世,只有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名叫小文吾,今年已二十岁,身高五尺九寸,肌肉发达,体格魁梧,有百夫难当的膂力,且聪敏过人,性好武艺,从总角时就背亲离友从师学艺。剑术、拳法、相扑无所不学。第二个孩子是女孩,已十九岁,名曰沼蔺。她在二八之春便嫁给邻乡市川的舟长名叫山林房八郎的年轻人。在当年的岁末生了个男孩,取名大八,今已四岁。却说这个文五兵卫,虽不擅长理财,家业并不昌盛,但他颇知足,衣食寡欲,有暇便去海滨垂钓,以此为乐。
时值文明十年六月二十一日,这里的海滨举办请牛头天王的庙会。日落以后,村民和海滨的渔人,把神舆装在船上,泛舟海滨,吹打歌舞,驱逐瘟神,祈祷渔产丰盛和盐业繁盛。作为当地的惯例,每户置酒,终日游乐。但文五兵卫对此并不感兴趣。庙会在晚间举行,旅店日间无事,因此也不必午睡来养精蓄锐。他依然以钓鱼为乐,即使时间短点也好。于是便一个人带着钓竿去海滨,折点芦苇垫着坐下,串上鱼饵垂下钓钩。这时已接近未时,正在退潮,他连条小鱼都没钓着。但由于他喜好这种消遣,还是不肯回去。凉爽的海风使他忘记了盛夏。芦叶摇动,日影迷离,在水天一色中白帆掠过,沙鸟飞上海山的云间,他踞石临海,万事皆置之度外。举竿垂钓其乐无穷,虽三公也不换。古人之言确有道理:
一波动而万波皆从,细鳞踊而知大鱼动。
他正在兴犹未尽之际,只见一艘无人驾驶的小舟随波逐流从上游漂来,被标桩挡住,停靠到岸边。船中有两个武士,倒在那里如死人一般。他想,把这样的人留下一定会给当地添麻烦,于是想用钓竿把船一推了之。但仔细又一看,倒着的一个武士身穿深褐色麻衣,浅蓝色麻裙,掖着裙襟露着小腿,头髻蓬乱,紧咬牙关。在左右胳膊肘上有两处轻伤。另一个倒着的武士身着细连环甲和腹甲,扎着用银丝编的竹护臂和镶着龟甲的护腿,处处都是裂痕。这个人也在左肩头有处轻伤,前额剃的月牙头长出很长的头发,发髻断了,鬓毛蓬乱,遮着半个脸。但见右脸上部有块痣,状似牡丹花。这个人不是认识么!岂能不管?
意外的震惊使他稍微镇静下来,用钓钩勾住落在水里的船缆,把船轻轻拉到身边,系在岸边的石头上,跳上船去,又将两人仔细看看,似乎都已经断了气,但又未发现有致命的重伤。是在船上和别人打仗,两人同被砍倒,还是在哪里战斗,一同倒下的?不使他们苏醒过来,怎能知道其中的原因?于是他将脸上有痣的那个抱起来,大声呼唤救护,还是没有气息。没办法,又让他躺下,想回家去取药,起身时不觉将躺着的另一个武士的侧腹使劲踢了一脚。也许是巧合了,那人忽然哼了一声,坐起来四下张望,惊问道:“这是哪国的海滨?你又是何人?”文五兵卫跪着仔细看看他的脸说:“我有意救护的那个没活,不认识的你倒活了,这是下总葛饰行德的海岸。我是村里开旅店的,叫文五兵卫。在这里的苇塘钓鱼时,这条船漂到身边,那个脸上有痣的人,是浒我将军府的走卒,犬饲见兵卫的独子见八信道,早就认识,因此不能置之不理,便将船拉过来,进行种种救护,不料你却先活过来了。那位是你的伙伴吗?倒在船上漂到这里,定有缘故。能把经过告诉我吗?”这个武士听了,频频叹息说:“一时畏惧后患而隐瞒不说,不是武士的本色。好吧,将实情告诉你吧。我家住武藏江户附近的大冢村,是有来历的乡下武士,名叫犬冢信乃戍孝。祖父匠作三戍,是侍奉成氏朝臣之兄,春王、安王两位亲王,在结城战殁。父犬冢番作因受重伤不能行走,成了废人,故隐居在旧领大冢村,在文明二年四十五岁时去世。我那时仅十一岁,寄居在心地险恶的姑父母家多年。这次是根据父亲的遗言去浒我。那位亲王殿下的遗物村雨宝刀,由祖父匠作传到我手已有三代。待时机一到就将宝刀献给浒我将军,这是家父的遗志,我岂能有违父命。多年来宝刀未离身边,如今总算时机到来,便不顾路途遥远将它带到浒我。不料那口宝刀被人调换,在参见那天才发现,已无法事先禀告,因而被怀疑是敌方的奸细。由于我的薄命,一时虚实难辨,将军狐疑益深。遵照横堀史的命令,当时有数十名力士把我团团围住,想将我生擒。我如果乖乖地束手就擒,被投入牢狱,则定死于无实之罪。这不仅是个人的耻辱,而且也毁坏了父祖的名声。为了脱离险境,不得已而浴血奋战,便走到庭院顺着房檐登上高阁的屋顶,喘息未定,你所认识的这个叫犬饲见八的,只身登上高楼追了过来。恶战了一个时辰,我的太刀折断,二人扭打厮杀之际,脚下一滑,两人搂抱着掉到外面大河岸边的船上,以后便失去知觉。可能他和我都断了气漂流到这里,现在回想掉下来的时候,船缆被扯断了,我们似乎是让潮水给冲到这里的。还有个奇怪的事情,在起初交战时未曾留意,今见见八面部的痣与牡丹花相似。这倒令我想起一件事来,不知是否就是他。我的家乡大冢有个穷百姓叫糠助,我父在世时我们是近邻,交往密切。父亲去世后,可怜我孤苦伶仃,他实心实意,我也诚恳地与之交往,建立了深厚的情谊。这位糠助去年七月某日因得瘟疫死去。在他患病时我时常赠给他药费。也许是感激我扶老救贫之恩,在其弥留时说了这样一番话:糠助过去被驱逐到安房时,在行德的海岸桥抱着婴儿准备投海,被一位武家的信使拦住,根据那个人的开导和请求,糠助便将年仅两岁的独生子赠给他抚养。当时听那位武士说,他是成氏朝臣的臣仆,但没问姓名。糠助也未自报名姓就分手了。这样好似父子从此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糠助的儿子乳名叫玄吉,生下来在其右脸上有块痣,好似牡丹花。现在这个犬饲见八脸上的痣,与糠助说的完全一致。不仅如此,而且收养糠助之子的那个信使,是奉命去见安房的里见,因不是回程难以私带婴儿。在这附近有他常住的旅店,听说同那家旅店的主人商量暂且寄养在那里,待回来时再接走。你是此地开客店的,又说认识这个见八,似乎也不无因由。其他证据,不是他本人,孰能知晓?我祖父是镰仓持氏朝臣的旧臣,糠助知道这一点,希望我在时机到来去参见浒我将军时,探听其子是否在将军门下。鉴于临终嘱托者的深厚情义,我便牢记于心,把它当作自己分内之事,想此次去到那里实现父亲和朋友的遗言。没想到宝刀成了祸害,怀璧一变,反成了有名无实之罪。我岂能仅只虑及于此?我看他也许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不料彼此互相厮杀,只有我活着,他却死了。这就使我对亲不孝,对友失信,我的命运竟如此悲惨!你把我送到讼堂去吧!我甘愿任凭当地的法律处置。”信乃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语言豪爽,泰然自若,那毫不含糊的勇士神态,使文五兵卫感叹不迭,不觉拍着膝盖说:“啊!你真是个孝义之士。我怎能送你去讼堂按当地法律处置!现在你说的事情和我知道的也完全吻合。糠助这个人的名字虽然连做梦也没听说过,但是浒我府信差犬饲见兵卫,每次去里见将军处,往返都住在我家,是常住的客人。现在算来已有十七八年,快十九年了。你看!当年那个见兵卫就是在那个桥边,碰到一个饥饿不堪的行人抱着个婴儿想要投海,他将那人制止。给了那个人一点路费,买了那个孩子,又回到我家,把孩子寄放在我那儿。那是在我的孩子小文吾出生的次年之事。我的妻子奶水充足,分给那个孩子一点,所以也长得很胖。过了一个多月,见兵卫又来把他抱走了,从此交往较密,每当新年便交换贺礼,问候孩子安否,一直未断绝音信。过了很多年,去年秋天,见兵卫又去里见将军处,回程领着他的养子住在我家。曾这样说:‘我已经老了,不能久干这个职务。因此想让小儿见八见习,请求横堀大人收他做个仆从,所以把他领来了。他已长成大人,也是为了让你们夫妇见见。他从总角时就很喜好武艺,早就受教于二阶松山城介,虽很年轻,却被称之为出类拔萃的高徒,尤其是擒拿之术,据说是藩中无双的力士。是否徒有虚名尚不得而知,似乎多少有些手段。在收养这个孩子的时候,分得令阃之奶,有养育之恩。因此和你的儿子小文吾,大概正如世俗所言是一奶同胞。他们的年龄大体相近,而且小文吾也很爱武艺,从其健壮的筋骨和膂力就可以知道。看来彼此的爱好相似。他没兄,我们这个无弟。为了不忘当初,就让小文吾和见八结为兄弟,日后彼此好有个照应。尊意以为如何?’对他的提议我完全赞同,于是就告知妻子和儿子,按照他的美意,聊备酒宴,举杯祝贺。见八生于长禄三年十月下旬,在护身囊上明确写着。吾子小文吾生于同年十一月,虽仅晚生一个月,长幼之序却应分明。次日早晨,犬饲父子回浒我,我们恋恋不舍地分别了。我的妻子在他们走后不久,多年的老病发作,可怜地去世了。听说见兵卫在去年夏天患病十余天后,也成了黄泉之客。现在死的那个便是我儿子小文吾的结拜兄长。小文吾好善尚义,有豪侠气概,是乡里年轻人的榜样,他听了一定很悲痛,我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你当然不是心存恶意才杀害他,他也并非与你有仇而想抓住你。他和你搏斗是受了君命,你只是想杀出重围脱离危难。按私情而论,你对死者的生父糠助有恩。因此他若是通过你知道了其生父的详情,即使是君命也定然推辞,绝不会承当这捉拿你的差事。你们若是一开始就相互报名,岂能相互扭打从高楼上滚落下来?因为不明真相才互相厮杀,事已至此,只能说是前世的因果报应。我先呼唤抢救的见八没活过来,你却苏醒了,这也是命里注定,还能怨恨谁呢?幸好没被别人发现,赶快从陆地逃走,不要让别人看见,以免日后惹麻烦。这具尸体不要让别人发现,我告诉儿子小文吾,他会设法埋葬的。快走吧!”信乃听了摇头说:“您的教导句句在理,虽然好似辜负了您的好意,但是由于我的疏忽,村雨宝刀已被人调换,想解释而又无证据,以致酿成这样的大祸。现在再跑回大冢的姑父母家,比在浒我的将军府束手就擒还感到耻辱。人之所以为人,是以仁为本,仗义知耻。再者,根据您所说的,这个犬饲见八是糠助之子,虽未各自报名,但业已确知。不知道没有办法,既已知道,我一个人活命便违背了曾经许诺糠助的临终嘱托,是不义。即使有百年之寿,也会被称作不义之人,那还有何面目立于人世?身为男子,于国于民无功无德,壮志未遂,十九岁就白白死去,虽然遗恨终生,但此乃命薄所致,也无可奈何。我本无可依恃的亲属,只有大冢庄头家的小厮额藏这个多年来私自结拜的异姓兄弟,其本名叫犬川庄助义任。您如有情,请将我的如此下场悄悄告诉他。我的腰刀放在浒我,拿着的刀方才又断了,今借见八的刀自杀,庶几可一表我没有欺骗死者的诚心。”说着伸出右手想去拔见八腰间插着的刀。文五兵卫急忙制止说:“你说得虽然有理,但这样明理尚义难得的好青年,我怎能坐视其死而不顾呢?且把刀放下!”“碍难从命,您说的虽似合乎情理,而实又有悖情理。我若与见八都苏醒过来,就不劳您分说了。是再决雌雄,还是结成莫逆之交,要看那时的机宜。但现在既已如此,则毫无其他选择。我也是条汉子,岂能任人摆布?请闪开!”信乃便将他推开,重新举起刀来,将待往肚子上刺,这时被认为已死的见八,忽然起身说:“请等一等,犬冢君!且慢动手。”说着拉住了信乃的右手,信乃闻听,急忙回头一看,他和文五兵卫都大吃一惊,睁大眼睛,伸开胳膊,长吁了一口气,胜似吹来的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