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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高屋悌顺搏野猪 朝谷村船虫赠古管(第1页)

却说犬田小文吾悌顺,途中砍杀了山贼,一心追赶马的踪迹,望东赶了一程,那一日也就天黑了。昨夜一个通宵,今日又是一个整天,其间与数百名敌人交锋,又跑了几十里路,仍打听不到马的去向,他既沮丧又劳累,十分疲惫,坐在路旁树木的残株上独自想:“今晨荒芽山的战斗,兵火把那座山的草木都烧焦了。在解围之时曾约定,犬山、犬冢等人过山往西去信浓路。然而马跑了,我却往东追来,回去也得有七八十里。徒劳而无功,离开了朋友又把交给我的曳手和单节丢了,不久见到道节等,我有何颜面做个有信义的人。无论怎样也得找到她们,可怎么办呢?”抄着手仰望天空,月光皎洁,一晴如洗,可是自己的心中却好似蒙着一层阴影,责备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但他又一寻思:“方才那匹马跑的时候,被山贼的鸟枪击中,有个奇怪的亮东西,掉在它的附近,马就霍地爬起来,奔驰如箭比原来还快十倍,转眼不知去向。是否神灵怜悯他们父子夫妇的义烈而加以保佑?果真如此,今日不见也可能安然无事,但也不能不找。今天在此露宿的话,则会使人生疑。还是去讨碗饭借宿一夜。”他这样在心中盘算已定,便从树下站起来,到一间草屋去投宿,无聊地过了一夜。

小文吾次日天未明便离开投宿处,继续往前赶路,途中无论行人或是乡里人,逢人便问马的去向,可是杳无信息,因此甚感失望。他既疑虑又担心,只管往前打听着走。这样又过了三四天,不觉来到武藏的浅草寺附近。在路过高屋和阿佐谷村之间的田地时,因秋天日短,申时已过。当下小文吾把斗笠斜着往上一推,独自四下眺望,新堀、汤岛、神田的群山高耸伸向西北。树木虽已染了红叶,但在夕阳下却五色缤纷,远处望去耀眼夺目。宫户、隅田、千住的长河横贯南北,虽听不到拉网的小调,但近村的日常生活却颇有古朴的风情。仰头观看,几群秋鸟钻进云天去而不返;俯首远望,千顷稻田已吐穗扬花迎风摇曳。路草上的寒露犹如珠玉;树荫下的秋菊疑是黄金。被人声惊起的秋虫见星光而欲鸣;见草人而不惊的麋鹿偷吃庄稼以充饥。见景生情,这一切无不是漂泊者断肠的媒介。他继续想:“过了那条河就是下总国,离故乡不远。忘不了上月二十四日的拂晓,为送犬冢等人从市川上船,本以为是一两日的旅程。自从犬川遇险,厄运接踵而来,至今还回不了家,父亲、音音和丶大高僧以及蜑崎大人不知其中缘由,一定等得十分心急。大八也安慰不了他们,如果随便唠叨,房八之事被别人知道,则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事端。让老人担忧,实是我的不孝。与亲戚交往竟爽约,岂不是失信?现在不期来到这里,是否明日速回行德,报告缘由?不行,不行!没找到曳手和单节的去向,实在使人放心不下,怎能就从这里回家?那样犬山等会怎样想?还是再寻找两三天,如再找不到,就登上中山道去找犬山、犬冢等四友,见面后将这边的情况相告,再回去问候老人如何?也还是不行,因为与那四位相会之日不可预期,实在是进退两难。虽有死马再生而奔驰的奇迹,但连看到的人都没找到,白白过了这些天,神佛为何就不保佑我呢?”这样继续想着,已来到鸟越山一条路旁的田间小道上。

这时响起了晚钟,夜幕已从树林那边开始降临。这里距村庄较近,想去投宿,便加快了步伐。猛然看到从对面的稻垛底下跑出一只受伤的大野猪,只见它把路旁立着的石头地藏菩萨撞倒,又把树和草咬断,其势亚赛虎豹,向这边狂跑过来。小文吾虽然吃了一惊,但左右都是很深的水田,无处可躲,就赶快扔掉斗笠,没等他冲过去,野猪已经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小文吾手脚麻利,转身朝野猪的侧腹踢了一脚,野猪并不害怕,更加咆哮不止,想再扭身向他扑来,小文吾闪躲过去,跃身骑在猪背上,无暇拔刀就左手抓住野猪的耳朵,右手紧攥铁拳在其眉间用力殴打。见它稍稍泄了点劲儿,小文吾又奋起全身力量打到十拳,这只负伤的老野猪被打得脑浆迸裂,眼睛突出,吐血而亡。当下小文吾慢慢下来站在旁边看看这只野猪,全身坚如古树之皮,其大如牛犊。他自言自语说:“它长了这些年,时常往身上涂松脂,以防箭石。今日才得亲眼见识。我虽没忘记暴虎冯河之戒,但因无路可躲,今天只是凭着力气,得以免祸,回想起来实在是危险。”说着掸掸尘土,拿起斗笠,又忙去找人家投宿。他从那里走了一百多米,见前边的路当中仰卧着一个男人。他借着皎洁的月光到跟前仔细观看,那人年龄四十有余,身穿棉布单褂,底襟提得高高的,脚上系着用树皮织的绑腿,绳系得很高,腰间挎着一口二尺四五寸长用红铜造的猎刀,手中握着长刃的短枪,枪虽未离手,但人似乎已经断了气。当下小文吾心想:“他不是近村的猎户,便是凶悍的百姓,想刺杀那个野猪,没刺中要害,大概心一慌被猪挂了一下就昏倒了。幸好没有受伤,说不定能活过来。我嗜好相扑,带有治跌打损伤的妙药,对被击伤昏过去的人特别有效。这药我一天也未离过身边,从家出来时还带在怀中,如未丢失会有的。试试看。”他赶忙解开行囊,一找那个药没有了。也许在拧着的绸巾包内,又把贴身的钱包拿出来,拿着绸巾的一端一抖,只有里见将军所赏赐,由蜑崎大人转送而无法拒纳的一包三十两的沙金滚出来。便取下斗笠将沙金装在其中,又把钱包抖抖,果然找到了那包妙药。这太好了,便抓起来想给躺着的那个男人服用,可是那人牙咬得很紧,撬不开,就把短刀上带的簪子拔出来,好歹把口撬开,把药放进嘴里,然后又把手纸揉作一团,从身边的水田浸点水,挤到那人嘴里。药随水进入胃中,想召唤一下又不知姓名,只好“喂!喂!”地呼唤着。过了片刻,那人哼哼着睁开了眼睛,想拿着枪起来就走。被小文吾抱住说:“请等等,我有话讲。我是过路的,见你倒在这里,不忍见而不管,经过如此这般抢救,才苏醒过来,这太好了。你大概是被老野猪挂了一下吧,我在那边遇到那只野猪,总算走运,好歹将它打死了。不信我们就同去看看。”那人听了大吃一惊,丢下枪跪着说:“原来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正如您的明察,某方才刺了野猪一枪,但未中要害,赶忙把枪拔出来,它势不可挡,我想要逃跑,但已来不及了,不料被它的牙挂了一下,好似把我抛在空中,以后便失去知觉。现在好歹醒过来,还怕野猪再咬我,所以如您所见吓得那般狼狈,实在没脸见人,但总算万幸。您杀死的那只野猪在哪里?”小文吾听了点头说:“离此不远,去看看吧!”说着回头看看,赶忙把沙金装在贴身的钱包里系在肚子上,又将行囊背在肩上,在前边带路,往西走了一百多米,看到那只野猪被击毙在田间小道上。

那个男人看了更加吃惊和高兴,赶忙在小文吾身边跪下叩头说:“打死那只野猪不仅是我个人之幸,也是阿佐谷和高屋村民的洪福。这只野猪从鸟越山脚下,不分日夜到这一带来糟蹋庄稼。庄客损失很大,所以商量想雇个猎户将它杀死。但它是个多年的猛兽,箭和枪弹都奈何不了它。因此村长下令,如有能捕杀那只野猪者,赏辛苦钱三贯。某是阿佐谷人,被称为鸥尻并四郎,在故乡时从事打猎,懂得一点射猎之事。心想能把野猪杀死,既可为村民除害,又可得点辛苦钱,何乐而不为?这些天就到处看好野猪出没的踪迹,从昨晚就截击它,由于操之过急,不仅徒劳无功,反而被它伤了,险些丧命,真是弄巧成拙。可是由于您的帮助,不但捡了条命,三贯钱也没白白落空。而且卖肉售皮还可得一贯钱。这四贯之恩皆是由您赏赐的。不过并非某有所怀疑,今见这野猪除某所刺的枪伤之外别无伤痕。您是用何法术将它轻易杀死的?某实不解。”小文吾听了微笑说:“我没什么法术。野猪受了伤,便疯狂地咆哮,在其疲惫之际,幸而将其击毙,有何值得怀疑的?”他随便支吾过去,隐瞒了自己的功夫和膂力。可并四郎哪里知道,便“呵呵”地笑着说:“人有幸与不幸。好似谚语所说,为人作嫁。不管怎样,不期受了您的恩,今晚就住在我家吧!不知您是否知道,大约从广泽、浅草这一带,到无户、金曾木、阿佐谷、高屋、千束这些村,都是石滨的千叶将军的领地。为了防范敌人的奸细,严格规定不准留他乡人,何况独行人,更是无人敢留宿的。为报您的恩,赶快禀告村长,有我想办法,大体无妨。可是您是从哪国来到何国去?请将尊姓大名告诉我。”他很殷勤地问着。小文吾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下总人氏,名叫小文吾。此次去上野回来,与两个姐妹同行,她们同骑一匹马,马跑了不知去向。为打听她们的下落跟着追来,但还没打听到下落,现在一个人走路,到哪个村子人们都不愿留宿,实不知这里有如此严厉的法度。日暮天黑无处投宿,遇到您实是有缘,就暂请留我住一宿吧。”他感到十分欣慰。并四郎说:“这个容易!只是不能特别招待,因我正在邻乡寻找女用人的去向,但无论住多少天,吃饭却没问题,请放心。这就同您到我家去如何?可是今晚如将野猪放在这儿就会被狼吃了。我将猎物拉到村长那去,把打野猪之事和您的事情禀告村长后再回去。过了这条小路从鸟越山脚下往东北走,三四百米就是阿佐谷。东边村头有棵大朴树,在那附近有座孤零零的小房子,就是寒舍。老婆船虫独自看家。您这样贸然去对她说虽不会拒绝,但倘被怀疑就不好了,您拿这个去给她看看。”说着把腰间带的打火袋递给他。

小文吾对他的好意表示感谢后,便分手去阿佐谷。走不多远,果然在村尽头的朴树旁有座小房子,从里面隐约露出点灯光,心想一定是这儿,便前去叫门。里边答应着问道:“是哪位?”拿着蜡烛出来开门的正是并四郎的妻子船虫。小文吾先报了名姓,然后坐在走廊上,将并四郎打野猪之事,和允许他今晚在此投宿等情况大致说给她,并拿出打火袋给她看。船虫听了既惊又喜说:“想不到受了您的救命之恩。方才说的打野猪之事十分危险,不让他去他就是不听。多么险哪!您救了他的命就是我们的守护神,赶快请上来!”说着便去拿盆打来洗脚水,小文吾解开草鞋洗过脚后,她提着灯引他到屋内,把小文吾让到上座说:“今晨您从哪里来,走多远路来到这里?俗语常说盂兰会(阴历七月十五日前后)残暑未消,天还很热,一定累了吧!已经烧了洗澡水。虽无好菜。这就给您送晚饭来。那里有木枕,可以伸开腿歇歇。这里蚊子特别厉害,咬后就变疮,只能用熏蚊子火款待您,虽然有点寒酸,请包涵。”说着拿来个瓷火盆,放在走廊附近,用团扇一边扇着一边往里折树枝熏蚊子。然后又匆忙起身让小文吾洗了澡,并送上晚餐,款待得十分周到。他拿着团扇给小文吾扇着,在旁边伺候。不但有酒,还有炖鲫鱼,连所用的餐具在乡间都是少见的。小文吾对这位女主人的热情款待只是简单地道了谢。往四下仔细看看,屋内别无陈设,只有六张席子大小的房间,在上座有个纸糊的拉门小壁橱。房顶是用竹竿和苇箔搭的,虽然还不至露天,可是待客间的房架都要塌了,墙壁坍了三尺许,从那边用门堵上了。旁边一间是厨房,有好似装被褥的柜橱,他们夫妻可能就睡在那里。这个女主人船虫,年纪大约三十六七岁,举止言行都像男人,相貌也不算丑,发髻竖着绾起来,横插个梳子,有时常把簪子拔出来搔额发的习惯。系了条男腰带在旁边打了个结,可围裙却是挺漂亮的。单褂的袖子和腰身又肥又大,似乎为了可以借给男人彼此互相穿。小文吾根据这些情况心里想:“这家的主人既不是农民,也不像商人,究竟以何为生呢?若非侠客之类,便是赌博老手。不管怎样,主人没在家,只同他妻子在一起也是很受拘束的。真是住了个不该住的地方。”他这样私下为难,接过酒来只喝了一杯就不喝了。但是船虫很能劝酒,推辞不过就又喝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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