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默片刻,看着他美好的睡颜,终于堕落一般,低下头去,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与此同时闭上双眼,自弃一般,说道:“我爱你,太傅。dykanshu”
然而这样好听,这样珍贵的一句话,他终究还是永远地错过了。
自那日以后,宋卿鸾果然不再刻意避他,只是神态疏离,全不似往日那般亲昵,两人之间当真除了君臣,便是师生了,段尧欢心中焦急难受,日渐消沉,只在她面前却从不表露半分,唯恐说错做错甚么,惹得她愈发厌烦,只一味地宠溺爱护她,较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这份情意在宋卿鸾看来,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一日段尧欢照例来朝露殿找她,彼时她正低头摆弄一副棋局,抬头见是他来了,面上也不露甚么神色,只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坐在对面,看着他道:“算下日子,朕与太傅也许久不曾对弈了,今日太傅来得正是时候,何不坐下来与朕切磋一局?”
段尧欢笑微微道:“你若想下,我自然奉陪。”说完在她对面坐定,分了黑白棋子入棋罐,将盛有白子的棋罐推至宋卿鸾手边,柔声道:“好了,圣上先下罢。”
宋卿鸾看他一眼,随手拈了粒白子落下,段尧欢亦落黑子跟上。
如此下了几手,段尧欢却时不时抬头看她,倒分了一半心思在她身上,此时见她皱着眉头举棋不定,便趁此空隙说道:“我昨晚过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下了。我离去时在你床边留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是我命人用玄铁打造,削铁如泥,给你留着傍身用——那日你在御花园遇刺一事,我如今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所以特地打造了那把匕首送你,虽说必然是用不上的,却也为求个心安。”看她一眼,忐忑道:“也不知是否合你的心意?”
彼时宋卿鸾正在分析棋局,回忆从前周怀素所言,苦思应手,正是无暇分神之际,不防听到段尧欢发问,便顺口答道:“我不知道,匕首在雪影那儿。”登时反应过来,抬头看着他道:“哦,是这样,昨儿个呢,是雪影的生辰,朕送了他许多贺礼,什么珍宝美人儿样样都有,不想他挑的很,竟一样也没看上,反倒一大早跑来朝露殿同朕闹,朕没办法,只好答应重新送他贺礼,他却不知怎么看上了那把匕首,说是十分喜欢,要讨回去做生辰贺礼,他难得有喜欢的东西,朕自然不好拂他的意,于是便转送他了。”顿了顿,挑眉道:“太傅不会介意罢?”
段尧欢面色一僵,勉强笑道:“无妨,我再命人打造一柄即可。只是此举颇费功夫,怕是要圣上等些时日了。”
宋卿鸾可有可无一般,随意“嗯”了一声,却听段尧欢续说道:“还有前些日子我送你的那颗夜明珠,夜晚莹光柔和,既能照物又不至于刺眼,你心里难受时往往不爱点灯,在夜间也是如此,彼时那颗珠子刚好可以派上用场,不知你用着可还好?”
宋卿鸾闻言不由捏紧指间白子,冷笑一声道:“托太傅的福,朕这些日子心情好的很,所以那颗珠子,至今不曾派上用场。至于它用起来好不好,朕自然也就不得而知,怕是要让太傅失望了。”一面落下白子。
段尧欢再怎么自欺欺人,此时也不免察觉到宋卿鸾话中带刺,心中一阵刺痛,见她落子后正要撤手,忙一把抓住,急急道:“卿鸾,我……”
段尧欢与她下棋时,向来极易分心,宋卿鸾从前不觉得甚么,此时却分外恼火,当下狠狠地抽回手,冷声提醒道:“太傅,该你了。”
段尧欢低头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心中怅然若失,不觉苦笑一声,浑浑噩噩地提子下了。
宋卿鸾低头扫了一眼棋局,不由得嗤笑一声,心道自己胜券在握,此番必然大败段尧欢。洋洋得意的同时,不免感慨周怀素果真料事如神,计算无双,却也隐隐想起往日担忧,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宋卿鸾只恨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为段尧欢担心,暗暗斥骂了自己一句“多虑”后,那股担忧便随之荡然无存了。只讥讽道:“与人对弈讲究全神贯注,全力以赴,以此分出高下,方得趣味,似太傅这般,心有旁鹭,敷衍应对,未免有违棋道初衷,还是说,太傅根本就没把朕放在眼里?”
段尧欢一怔,僵硬笑道:“怎么会?圣上不是每次都能赢我么?”
宋卿鸾闻言心中邪火更炽,重重换了一口气,极生硬地扯出一个笑来,里头含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是啊,不光每次都赢,而且每次只赢两三子,次次如此,简直毫无新意。”眸光一转,却又轻笑道:“不过这次却不然了。”看向段尧欢,似笑非笑道:“这次依然是朕赢,不过呢,却绝不止是赢两三子这么简单。”又逼近些许,挑眉道:“朕这样说,太傅你信是不信呢?朕要你,心服口服。”
第55章笼中之鸟
段尧欢一怔,连忙低头观察棋局,果然见局势早已不受自己控制,黑子不知不觉中已被引入死局,此番不消说有意相让宋卿鸾,便是不让,也再难力挽狂澜。不由苦笑一声:“想不到短短几月,圣上的棋艺竟已精进至此,反倒是我自作聪明,徒惹笑话了。”
等下到终局,段尧欢果然惨败。
宋卿鸾虽则如愿以偿,大胜段尧欢,却殊无半点欢喜之态,反倒意兴阑珊,也不再出言挖苦讥讽,只淡淡命人将残局收拾了。又让小全子将鸟笼提了过来,兀自逗弄鸟儿取乐。
段尧欢见是自己以往所赠白玉金顶鸟,心中也生欢喜,遂在一旁笑着观看。
白玉金顶鸟颇具灵性,平生最喜自由,不若金丝雀那般甘愿被困笼中,供人赏玩,若是被人强拘于笼中,拼了头破血流也绝不屈服,但因其极难捕捉,鲜少有人知其品行,往往被其外表所惑,认为这美丽的鸟儿合该是住在金丝笼中,为人取乐的。而眼下它仍安分待在笼中,不过是因宋卿鸾先前对其百般宠爱呵护,使其对她生了恋慕之情,竟情愿失去自由被困笼中,只求常伴左右。
宋卿鸾不知内情,前些日子因段尧欢之事时常迁怒这白玉金顶鸟,不复温柔宠爱,反倒阴狠暴戾,常常对其发难,这鸟既有灵性,也借此事看清了宋卿鸾本性,便渐渐心寒,萌生去意,只是仍不能对宋卿鸾完全割舍,故而踌躇不定,并未有所表现。
宋卿鸾起初还温柔小心地逗弄鸟儿,眼光扫过段尧欢,见他面带微笑,是一副若无其事的做派,仿佛他们之间,甚么都没发生过,没来由地恼恨起来,将那鸟笼往案桌上狠狠一摔,烦躁地呼出一口气。
那白玉金顶鸟见她故态复萌,忽然惊醒,开始狠命地扑打翅膀,又啄又抓,妄图从中逃离。宋卿鸾看惯了它往日温顺乖巧模样,几时见过它这个样子,一时有些怔愣,待到反应过来,不由得冷笑一声,将那笼子狠狠摔在地上:“好个不识抬举的畜生!”
段尧欢连忙道:“不过是只不通人性的鸟儿罢了,圣上又何必为它动怒?”
宋卿鸾忽然转头看他,玩味笑道:“它是太傅所赠,是朕的心爱之物,可不是甚么寻常不通人性的鸟儿……”慢慢敛了笑意:“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朕再怎么喜欢它,它终究——只是朕的笼中之物。”
段尧欢听出她话里有话,隐约想到了一点,竟不知是喜是忧:“这是……自然。”
宋卿鸾冷哼一声,再去看那鸟儿时,惊觉有异,原来那白玉金顶鸟看上去柔美无力,不料发起疯来,竟生出蛮力,不仅在纯金打造的笼子上抓出、啄下道道痕迹,竟连笼条都被撑开了些许。
宋卿鸾一时竟有些心慌,连忙吩咐下去加固鸟笼,小全子连声应是,将地上的鸟笼提起来一看,竟也吓了一跳,叹道:“果然是神鸟,竟有这等神力。”又忿忿道:“圣上待你这样好,你却不知足,就该将你的翅膀剪了去,看你飞去哪里。”他起先不过是起了调笑之意,故意说两句狠话打趣,等真将话说出了口,方才后知后觉想起那鸟儿对宋卿鸾意义非凡,他仗着宋卿鸾平时对他格外恩宠,有时说话做事便失了分寸,不想今日竟犯下这样的大忌,忙不迭地跪下请罪:“奴才失言了……还……还请圣上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