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瑚正是穿上了官袍;在翰林院开始了他编修的官场生涯;几年新进要录用的庶吉士还没到;可早前皇帝任命出去的官员已经到吏部办了手续相继离开;翰林院此刻正是最忙的时候。所以一般状元公获封修撰,正好在这空白期里跟着前辈接触因为人手不足而留下来的一般新进人员根本碰触不到的任务。
比一般庶吉士更早提前接触权利中心,了解官场机要;这也是考中状元的一个好处。贾瑚如今没有考过庶吉士就进来了,也正好跟着一起沾光。
今日上书房正有一场经筵侍讲;由翰林院郑老大人来为众皇子讲评史记,唐宾贾瑚两个就被派到那里做个记录——如今满翰林院里;就这个任务是最轻可以交给新人哪怕出了小错也无所谓的,虽说任务本身无关紧要;可今日的经筵侍讲;是连已经领差的皇子都会来听的,唐宾贾瑚两个新进人员,居然就能与皇子近距离接触,不定还能得到对方的青眼,说来,翰林院前辈对他们,也是真的很照顾了。
贾瑚唐宾都是感激,唐宾本是狷狂的性子,可想到孔端早先为他精心铺路费的心思,难得肯拉下脸来问贾瑚宫里的规矩,生怕自己哪里出了错,自己挨罚还是小事,要给孔端丢人,那就不好了。
“老师对我恩重如山,为我劳心费神,要是在外面堕了他的名声,我是真真该死了。”唐宾学了一遍宫中礼仪,心里默默来回记了好几遍贾瑚讲的众皇子的性情,对着贾瑚说道,“多亏你了,否则就这临时抱佛脚的礼仪,要进宫去,我心里还真有些提着。”
贾瑚有些奇怪:“你也别紧张,不就是进宫去记录,今儿咱们不是主角儿,那些个皇子还能注意到咱们?就是犯点小错也无所谓,孔大人不是那小气的人儿,大面上不错也就是了。”
唐宾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可贾瑚怎么看怎么不对,去宫中的一路上,他闭目养神的,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往日里,他可是最喜欢说笑了,便是再枯燥无趣的事儿,到他嘴里,都变得风趣起来,自己听着,跟着议论聊起来,时间一下就过去了。现在他这样,倒叫马车里显得憋得慌。
贾瑚猜度他怕有什么心事,有心引他放开心,便笑着道:“今儿怎么没看见洗砚,却是执笔在你身旁伺候?”
洗砚执笔都是唐宾的贴身小厮,洗砚清秀温文,笑容让人看了就很舒服,执笔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也讨人喜欢。不过唐宾身边想来洗砚跟着的多,执笔留在家里伺候,也是洗砚的性子适合陪着唐宾出来,要执笔,一不小心就得把人得罪了。
贾瑚本就是那么随口一问,谁知他话一出口,唐宾脸瞬间黑了下来,阴沉着道:“洗砚倒是想出来跟着我伺候,可现在他两条腿都断了,站都站不起来了,哪还干得了活。”
贾瑚吓了一跳,再看唐宾眼里跳跃的火光,不由惊问道:“两条腿断了?这是怎么弄的?摔的还是……”
唐宾冷冷一句:“被人打得。”就不说话了。
贾瑚不说那爱打听人隐私的人,唐宾不愿意说,他就不问,只是说道:“他才十六吧,平日那么伶俐的人,伤经动骨一百天,这下可有得养身了。我那里有军中上等的膏药,专治骨折骨病,回头给你送去。”
唐宾挤出了个笑来,真心实意道:“多谢你。”
贾瑚摇摇头,没再打扰他,也跟着沉默下来。
洗砚是跟了唐宾十几年的小厮了,还是他亡母早年给他挑的,十几年下来,情分不同一般主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谁那么不给唐宾面子,竟让人打断了洗砚的双腿?
一路到上书房,郑老大人才在内侍的引导下走了过来,看那方向,是从正殿来的,想是先去给皇帝请安了。至于唐宾贾瑚如今这品阶,若非皇帝传召,是没有资格晋见圣驾的。
诸皇子没有一个迟到,早早也都在等了,贾瑚才进去,就看到领头的三皇子徒宥昭和四皇子徒宥昊,一身蟒袍,正是皇子穿戴,其后还有眼熟的三皇子伴读王家王明通,容家容铭和那看着就满心不高兴不乐意听讲经的韩昹——这小子自来既不喜欢这些,偏郑老大人是出了名的传统保守,他的讲经,最是顶顶无赖,韩昹受得了才怪。
还有其后站着的,有宗室子弟,有其带来的随侍,满满当当的,看见郑老大人来,皇子们微微躬了躬身子,宗室子弟行了个半礼,至于王明通等人,都是深深作揖:“郑老大人。”
郑老坚持给皇子行了个礼,众人等了一会儿,大皇子二皇子匆匆赶到了,都先给郑老赔不是:“差事忙,让郑老大人久等了。”
如今大皇子二皇子早不是当年上书房里的少年了,各自成家有子,背后权利角逐的游戏,让他们早就变得圆滑精干,也再不是明枪明面,暗自较着劲儿看皇帝到底更喜欢他们两个哪个儿子多一点的冲动少年了,见了面,两人竟是亲亲热热,二皇子亲切关心大皇子的身体:“大哥;你的气色看着不怎么好,是不是刑部的事太多了?父皇也是,怎么竟让大哥这样的人,去刑部那种地方领差,那里乱糟糟的,大哥哪里能习惯?要不,我去给父皇求求情,让他把你调到户部来?”
大皇子很是领情:“没事,做熟了,刑部的差事也就那样,并不要紧,反倒是在每一个案件中,对应我朝律法,秉公办理,就像上次军中漏饷的事儿,要不是因为那个校尉小舅子死的蹊跷,也不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让真相浮出水面,想到那些为国战场厮杀的兵士,竟还有人克扣他们的钱粮,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虽说辛苦些,可能将那些个尸位素餐之人拉下马来,我便再累些,也认了。”
去年有个男子莫名被杀死,官府刑名查证过后找到了凶手,可奇的是,却在死者家中发现了官银,地方官不敢怠慢,一路追查下去,这银子却是从军中流出来的,大皇子翻看地方呈上来的卷宗,让人查过,却是夏家仗着淑妃的势,越来越跋扈,连军饷都敢贪了。大皇子知道这事,自然不会手软,一桩告到了皇帝那里,还是淑妃苦苦哀求,皇帝才放了夏家一马,不过夏老大人和夏铮等人,还是吃了老大一个排头。
大皇子这些日子心情好着呢,不管二皇子怎么刺,他都悠悠哉,倒是二皇子,被他这么一顶回来,噎的满脸通红。
说过一阵,便正式开始讲经,郑老大人人虽古板些,学问却顶顶好,说起史记来,好些论点,叫贾瑚自叹弗如,忍不住想和唐宾好好说说,一转头,就见唐宾死死盯着场中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那人抬着头望着郑老,站子啊贾瑚的位置上,刚好可以看到他的容貌。肤色较白,眉毛一支到鬓发,眼睛狭长,脸上总是挂着笑,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
贾瑚见过他,他是唐家的主支嫡子,恪亲王世子妃的嫡亲侄子,今届勉勉强强挂在最后一名,得了进士功名的唐宁。
“他怎么进来的?”贾瑚小声问道,今儿这样的场合,可不是唐宁一个小小无官无职的进士能来的地方。
唐宾并没直接回答他,只抬抬下巴,让贾瑚看唐宁身边坐着的那个:“那是我姑姑的长子,恪亲王府的嫡长孙。”
那就是这位带着唐宁进宫的了,贾瑚看了眼唐宾失态间捏紧了的双拳,上次殿试那天,唐宾上能忍着怒气不叫众人看出他的情绪,今儿竟这般冲动,当着众人的面,脸上便有了怒色,这可是皇宫大内,叫人看见,当天是怨望朝廷,那就糟了,赶紧拐了一胳膊肘过去,低声道:“冷静点,不过区区一个进士,便是身后有恪亲王府,你还怕了不成。”
唐宾冷笑:“我会怕?!”
贾瑚拿着笔,奋笔疾书:“你既知道,就赶紧记录,郑老已经说了好些了。”
唐宾果然侧起耳朵听郑老的讲经,一边快速在纸上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