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齐燃,将不大的空地照得如同白昼。被迫停下的马车前,一匹马缓缓踱近,马上骑士黑袍银甲,宽肩浓眉,火光下眼眸深沉,更添威慑。
车内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未传出。
黑袍骑士身后一人似是按捺不住,一带马缰就要上前,却被黑袍骑士微一摆手阻住,沉声道:“叶大人惊才绝艳,我家将军倾慕已久,得知大人要由此经过,替命我兄弟前来相邀,过营一叙。”
片刻沉静过后,车中终于传来悠悠一叹:“耶律燕,萧伟……我道是谁,原来是两位故人,难怪如此盛情。”
声音过处,淡青色车帘轻轻挑起,露出一张年轻秀雅,沉静如水的面容,刀剑寒光下端坐如常,连衣角也未有一丝颤动。众契丹军虽不知他是谁,但他们最敬的就是不怕死的汉子,看这份临危不乱,从容不迫的气度,都不由在心中赞了声好。
“叶大人记得,是我们兄弟的荣幸。”耶律燕说得轻描淡写,暗中早将功力凝聚全身。江边那一役太过鲜明,虽明知眼前这书生不会武艺,又陷入重围之中,心中仍是有几分忌惮,不知他又会突然玩出什么花样来,“时辰不早,这就请动身罢。”
“他不去。”
叶长风身后的暗影里笑吟吟探出一张脸,眉目如画,正是少年蓝珊。手中把玩着双刀,眼神狡黠:“不如你请我去?”
蓦然一扬手,鞭影骤闪,拉车的两马吃痛,悲嘶一声,放开四蹄狂奔了起来。蓝珊自已却挽了叶长风的腰,身子轻盈有如风中花瓣,一起一落已远远跃出数丈,眼看便要掠出包围圈。
2
“追。”
月色朦胧下,耶律燕目光紧紧锁住前面那抹白衣,一马当先,全身蕴力,毫不犹豫冲了出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人逃掉,这是将军的命令,也是他心中,几乎是一接到任务起,不加思索便存在的念头。
萧伟呼哨一声紧随其后,再后面蹄声如雷疾似风雨,一众契丹军也都跟了上来。果然不愧是以骠悍出名的契丹铁骑,蓝珊只不过回头看了一眼,略顿了一顿,距离已在瞬间拉近。
耶律燕自马背上飞空跃起,掌影挟着呼呼风声直扑向蓝珊面门,蓝珊微一错步,闪了过去。他的轻功原较耶律燕略胜,无奈怀中多了一个叶长风,既不能丢下,还要仔细护着,数招过后,身形已被耶律燕雄浑的掌风逼住,左支右拙,渐渐施展不开。
两人近身交战,又都练有夜眼,各自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耶律燕瞧着叶长风双目半合,温顺斜倚在蓝珊胸前的模样,心底无由地便是一阵恼怒,直想出掌将他震醒。但蓝珊处处留神,防护绵密,耶律燕急切间倒也攻之不进。此时萧伟诸人,也都已和叶长风带来的随从交上了手,刀剑清脆相击,杀气如霜,胜负一时难分。
正咬牙苦斗间,忽地一声巨响,自遥遥山石后传出,耶律燕心中一凛,还未及回头,蓝珊已先欢呼了起来,大叫一声:“王爷,接着!”
右臂一送,竟将叶长风远远地在空中抛了出去,耶律燕有心跃起拦截,却被蓝珊双刀攻势缠住,脱身不得。夜色里一声朗笑远远地传来,悠长浑厚,象是为这一刻已等待了许久:“耶律燕,你还不束手就擒么?”
叶长风不谙武事,被蓝珊携在怀中纵跃挪闪,头早就昏了,此刻人在半空,耳边风声呼啸,四周空荡荡一无着落,眩晕之中,不免本能地起了一丝挣扎。
“我在这里,不用怕。”
耳畔传来轻悄的安慰,叶长风只觉身子一暖,已稳稳落入一具坚实的胸膛之中。睁开眼不由愕然,来人俊眉朗目气度不凡,不是此次北征的主将端王宁非还能有谁?
“怎么会是你?那谁在领兵偷袭辽营?”叶长风眉头一皱,不见半分喜悦。
“折遇青去了。他为人谨慎,又是老将,身经百战,你该信得过他才对。”端王轻笑,目光停在叶长风面上,不肯稍移。依然是那眼,那眉,风雨流年里添了份深沉,混合着冷淡的成熟韵味,尤为动人。
端王自然知道,此时此地绝非叙旧的时机,然而睽别多时,一见这人,下腹便无可救药地升起一股热流,任怎么也挥之不去。真是冤孽。端王只得苦笑,挪了挪身子,不令叶长风察觉自己的变化:“长风,说起来,我们可也有多日不见了。”
“你是主帅,还是该你去的。”叶长风不理会端王的寒喧,微侧头,避开那两道灼热的视线,淡淡道,“这里只不过是诱敌,那边才是主战。”
早知他必会如此说。端王暗暗紧了紧双臂,只是微笑:“我自有分寸,不致误事的。”瞧着叶长风一脸责难,忍不住又低下头,悄声道,“谁教你半点武艺也不懂,却偏要以身作饵,诱敌伏击,我怎能放心。”
不是听不出话里的柔情蜜意,然而……叶长风默然半晌,徐徐道:“那边的局势,好象已经定了,你带来的人身手倒都不错……放我下来,我们一起去瞧瞧。”
依旧是冷清的性子,倒象又缥渺了几分,愈加的不可触摸……端王自然清楚其间的原因,无论是谁,经历过爱侣背叛,牢狱之灾后都会如是,只怕还要更颓唐几分,长风还能若无其事地撑住,心性不可谓不坚韧。
只是,可真能若无其事?端王暗叹了口气,温柔地将叶长风扶正,与自己一同坐在马背上:“奇袭贵快,没有带多余的马出来,你先和我同骑,将就一下吧。”
是么?叶长风侧过头,冷冷地扫了端王一眼。此时两人身躯在马上紧紧相贴,再迟钝的人都无法不感觉出那道异常的火热,端王被他一看,居然有些脸红,咳了一声:“出征太久了……”
或许更该带些营妓来,而不是军粮。叶长风冷淡地想着,却没有说出来。换在以前一定会动怒的事,现在却只有漠然。心的某些部分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天时地利,军马机变。端王对自己怀着怎样的情绪,是欲望或怨恨,都不再相干。
“只剩耶律燕了。”暗影里,静静共骑的两人凝神瞧着火光撩乱处。被端王双臂笼着,叶长风的腰身依然是笔直的,坚持着一寸的距离,不肯偎到背后的怀里。
“如果不是你定要活口,不许伤他,早就拿下了。”端王贪恋地看着火光下嫣红的侧脸,清劲的风姿,“你指着他说出军情?我瞧这人很硬,行不通的,放虎归山又是大忌,不如一刀杀了。”
叶长风笑了一笑:“总有用的。”半晌,眼神有些深幽,“要是我被他们抓了,也一刀杀了,倒也干脆。”
“不许胡说。”是沉声的喝止。
刀兵无眼,战事攸忽万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有何胡说。叶长风淡然一笑,不欲多辩,瞧前方人群喧动,十数人的围攻终于将耶律燕拿下,五花大绑着推了过来。
耶律燕衣衫有些零乱,想是在打斗中撕破的,虽被绑着,仍掩不去满脸的桀傲不驯,叶长风居高临下看着他,唇边露出一丝微笑:“耶律将军,第二次了。”
“你……猜到我们会来劫你?”
“当然。从这条路走的风声就是我自己放出去的。”叶长风莞尔,“我知道你们定不容我平安到达定县,所以动手的地点不如由我来指定。顺便说一句,折将军已带人袭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