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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军从军记(第3页)

刚做的?班长脸上堆满亲切和惊喜的笑意,咋这么香啊小王?

王军说,是用樟树木做的,所以……香。

哦,真香,真香,班长摩挲着盆子,象是沉醉了。

要说这盆子跟王军自己那个比,基本没什两样,只是新盆子少了鱼草的浮雕和油漆。对此王军解释说,不作雕花是因为樟树木不象梓木坚硬(王军那个是梓木的),不易雕琢;不上漆是因为木工房暂时没好的清漆,改天有了可以再补漆。

等漆过就可以用了,王军说,不过那就没这么香了。

班长说,那我不要漆,我就要这香香的。

王军说,那经常沾水容易坏,用不久的。

班长说,我才不用呢,说着把盆子当衣服放入箱子里(一只够大的弹药箱)。

看班长这么喜欢,王军觉得奇怪又高兴,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边笑又一边说,樟树香是防蛀虫的,把它跟衣服放一起倒是个好办法。

对、对,班长附和着说,这不是个巨大的樟脑丸嘛,小王你说得对。

这时,班长觉得王军知晓的东西真多,真聪明。以前,班长总觉得王军这个不懂那个不知的,给人感觉是木乎乎的。

一天,营长不知从哪听说的,专门到王军他们宿舍来,看了王军自个用的木脸盆,又看了班长藏在箱子里的,看的表情几乎跟班长当初看的一模一样,越看越欢喜,越看越舍不得放下,放下又拿起,一边几次地问王军,啊这真是你做的小王,啊小王你有这么好手艺,啊这简直是工艺品!班长见此讨好营长,说营长我这个就送你了。营长摇摇头说,这要不得。王军把这话理解为“这脸盆”要不得,就说把他那个送给营长。这也要不得,营长说,我不能夺人所爱啊。这样吧小王,营长拍拍王军膀子说,你不是会做嘛,哪天给我也做一个行不行?就要这样的,指了指班长那个。

王军当然说行。只要是营长要,就是个金脸盆,他王军也会不犹豫地给,何况是这么个木脸盆,何况木料、时间都是公家的,他王军只需辛苦辛苦而已。

忙了一个星期天和两个晚上,营长的木脸盆也做好了,比班长那个还要漂亮。因为营长这个明显比班长那个多了道工序,就是在三轮虎口样弧度的一足处,巧妙地挖了一只“龙身凤眼”的手把。这样使用起来很方便,刚好一只手扣入凤眼端着;如果不使用,当摆设看(无疑将做手把的虎口向上),“龙身凤眼”的手把一下从整体中凸显出来,尽在目力中。这精巧的手把不但提高了脸盆的实用性,同时将观赏价值一下翻了几翻,简直巧妙绝顶!

营长的欢喜是不要说的(欢喜得不得了),关键是当时正跟营长在谈事的教导员也欢喜得不行,而且做出一副大有要跟营长夺爱之架势。当然这是存心逗逗营长的,逗的目的和结果是让王军给他也做一个。王军同样很爽快地应承下来,并很快兑现了。

殊不知,这样的木脸盆落入人手越多,跟王军来要的人也越多。先是局限在新兵营内部,副营长,副教导员,连长排长,参谋干事,甚至司务长、管理员、驾驶员,凡是在新兵营有点说话权的,都来找王军要。内部的还没应付掉,外部的又杀进来,团长政委,副团长副政委,司政后三大部头脑,都闻风而来。不论是谁,不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对王军来说人人都是首长;对营长教导员说,有的是(首长),有的又不是。是的要好一些,营里会尽量给他提供方便,甚至安排正当时间。不是的就比较麻烦,营里不提供方便,甚至不准,他只好暗地里偷闲做。这样,明的暗的,内部的外部的,大首长的小首长的,把王军点点滴滴休息时间和这个那个时间(有些是重要的正课时间)都锁在了木工房里。尤其是一到礼拜天,人家把懒觉睡得呼呼的,可王军总是心欠欠的睡不好觉,总想起个早,把成堆堆的活路多干掉些,以博得大小首长们的欢喜及日后关照。又个礼拜天姗姗来迟。

往常,王军一般没等天亮就醒了,这天因为夜里下暴雨,风刮得四处滚响,吵得他几次醒来,所以醒得要迟些。不过没迟多久,也只是个黎明前后的功夫,顶多半来个钟头。

因为起得迟,起来后,王军随便抹了把脸,就急急地上了路。下了一夜雨,路面上湿漉漉的,有一种刚洗过的干净,空气也象被洗过的清爽。天还没彻底亮透,四周象在水中一样恍恍惚惚,积水在沟坎间汩汩流动,声音欢快又宁静。王军在一丝丝凉意中舒展着睡眠一夜的身体,浓郁的花草的香气和泥土以及水的气息,使他心中充满了宁静的美妙遐想。对这个美丽的早晨不久之后将给他带来的灾难,他一无觉察。

灾难来自木工房——

木工房是一座过去的弹药库,座落在营院最东头的僻静处,背后是一道伸着破败铁丝网的围墙,前面和左边是一片杂草疯长的空地,右侧有一汪池塘,过去曾养过鱼,但现在不养了,主要是因为这里位置太偏,养的鱼常常被附近村民偷走,养了也是白养。

从新兵营走去木工房,大至需要五六分钟。这些日来,王军在这条路上走了又走,几乎把不足米宽的每一片路面都踩熟了。据说到夏天,路两边经常有毒蛇出没,晚上是没人敢走的。但现在还是春天,王军白天夜里都走,而且从来也没碰到过什么惊吓。只是有天晚上,一个声音在路边的几棵树间幽幽地哭,把王军吓出了一身冷汗。哭的人是谁、为什么哭,王军至今也没弄懂,只是从那后,王军经常想起那个幽幽的哭声,好似粘在他身上了。

这天,王军进木工房,看屋子里积满了水(显然是昨晚下雨漏的),就找出扫把清扫起来。忙乎了一刻钟,水扫尽了,身上却脏了,手上脚上脸上都是水迹和钜木子。于是他走出门去,想去池塘里洗个手脸。池里的水原本是很脏的,也很浅,但下了一夜雨,水看起干净多了,而且还涨得满满的。以前王军要洗个什么都得跳下塘去,但现在看无疑用不着,只要蹲下身弯个腰就是了。因为才下过雨,地上泞泥得很,他小心地走在池塘边,一边寻找着合适的下水处,一边举目张望。天虽没彻底明亮,但已足够看得清,四周没什么异样,只是夜里的风刮断了池岸边几棵树的枝桠而已。绕着池塘走了几米,他看见一处合适的下水处,那里有一记石块,可以落脚站立。王军就跳跃着过去,站在了石块上,缓缓地蹲下身,弯下腰,伸出手,捧水洗脸。这时,他顿时觉得那水象有天大的力气,一下将他整个身体拽入了水中;水中象是燃烧着熊熊烈火,他本能地想挣脱出来,但烈火一下就烧穿了他的手脚——他的身体——他的心,烧黑了漫漫天地……

这一刻的时间非常短暂,就像电击!就像雷轰!

王军至死也不明白,就这平常的水怎会生出这天大的力气和烈火,一下把他焚烧得天昏地黑。他带着这巨大的谜和几个未了的木脸盆,在这个美丽的早晨,在这个神秘的池中,结束了19年的人生和83天的军旅生活。

所有噩耗总是跑得比人想的快。营长才刚弄清死因,正准备赶去向团长报告情况,团长的电话已打来了。

怎么回事!团长的声音怒气冲冲的。

啊团长,我正准备要去向你汇报情况。

说,怎么回事?团长迫不及待地。

是这样的团长,营长报告道,昨夜里刮大风,把木工房的电线吹断了,跌进了水潭,王军不知去水潭干吗,可能是洗手吧,就触了电。水是通电的,水潭里全是电啊。

他这么早去那干吗?团长问。

是给老钱、钱副团长做、做木脸盆,营长吞吞吐吐地说。

胡闹!团长气恼地甩掉电话,准备去现场看看。

走出卧室,到客厅,团长抬头看见墙上的木脸盆象只巨大又狰狞的眼在盯着他,心里头突然闪过一丝莫名的侥幸和轻松。

顺便提一下,待王军父母亲紧赶到部队时,王军已等不得地化成了一盒包装讲究的灰灰。一见这灰灰,两位老人顿时嚎啕大哭,哭声中一口口喊着王强王强的。四周人听着这哭,感觉象是营里除了王军不幸外,还有个叫王强的人也不幸了。营长几次上前去纠正两位老人说:

“不是王强,是王军,王军!”

但两位老人这时哪听得进话,还是一口口王强啊王强的。

这简直要了营长命,好象盒子里装的不是王军的灰灰,而是他自己父亲的。他父亲虽然年事已高,但依然健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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