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上了肩舆,雪儿才问:“小主为何要特意问候德妃娘娘呢?”
姝嫔意味深长地摩挲着脖颈上的百粒珍珠项链:“一台好戏演得真,岂是一人所成。本嫔是送个顺水人情,演给阖宫上下看,德妃确实是‘抱恙’,难以插手六宫事宜了。”
雪儿惑然:“小主不怕朝阳宫贵妃娘娘知道么?”
姝嫔道:“德妃娘娘明白本嫔的用意,她不会透露给恪贵妃娘娘的。”她支颐着倾靠在扶手上,目光深远味长。
软风吹过窗纱,一帘幽篁剪影倒映地上。鎏金香炉中熏着沁心幽甜的玉华香,袅袅回旋的香烟扑上紫嫣手捧的一件春绿梅竹松柏燕居褙子。
抚平衣角的皱褶,紫嫣回身将之叠罢,放至盘中,双手捧了恭敬送入内室。
室内,孟贵姬坐在镂花铜镜前比着一錾金嵌玛瑙步摇,她看着铜镜内映出的娇容,却叹息一气,放回了步摇。
紫嫣将五彩盘安置于妆台旁的高桌上,看孟贵姬放回了步摇,于是问:“这钗步摇衬得主子肤如凝脂,人比桃花,煞是好看。怎么撤了?”
孟贵姬取过一支白玉梨花素银簪,朝如墨浸染的青丝上比了一比,只觉清丽温婉,娇柔盛人。
如此,孟贵姬方满意地钗了上去。她匀匀鼻翼上的脂粉,说道:“后宫百媚,皇上见过的还少么?只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方能叫皇上眼前一亮。”她指一指那春绿褙子,“本嫔挑了这套素绿的,也正是这个用意。”
紫嫣恍然大悟,上去帮衬着孟贵姬更衣,一壁说:“主子,纸鸢都已经备好了。”
孟贵姬拎好碎花领子,颔首道:“很好,把那碟紫玉凉糕送去罢。叫个面生的小奴才去,无须告知皇上是本宫这头送去的。”
紫嫣一笑,道:“奴婢明白。”
太平宫,养性阁。
君悦提了食盒上了阁楼,见师父江鹤倚在门口打盹,于是上去轻声唤了一句:“师父。”江鹤一个激灵醒转过来,赶忙理了理衣装:“哎哟,小崽子,吓死咱家了。”
君悦呈上食盒,笑道:“这有宫主子送来了糕点给皇上,奴才叫人验过了无碍,所以给送上来了。”
江鹤接过食盒,掀开盖子往里瞅了一眼问:“哪宫主子送来的?咱家好给皇上通传一声。”君悦搔搔脑袋,嘟囔道:“送糕点的小太监面生,又不回话是哪宫主子的人,所以奴才也不知道。”
江鹤转了轮眼珠子,盖上盖子道:“紫玉凉糕……许是未央宫德妃娘娘送来的。她与皇上正起龃龉,故而不方便说明罢。”
君悦瞪大了眼:“德妃娘娘……德妃娘娘宫里人多,奴才不识得倒也是情理中事。”
江鹤笑着伸手敲了一下君悦的脑袋:“皇上跟前办差事就得机灵,你这滥竽充数,来日脑袋没了咱家可保不了你。”
君悦摸摸脑袋笑嘻嘻道:“师父疼奴才,奴才一定好生跟师父学着。”江鹤笑着捏了一把君悦的手臂:“小贼,功夫尽数在嘴皮子上了。咱家进去伺候着,你搁这盯着点。”说着就打起门帘进去回禀。
殿内熏的龙涎香,香气沉静而幽长,教人心自然宁和下来。
江鹤小心着步子,轻悄儿移到了徽予跟前,徽予一心扑在折子上,倒未发觉江鹤临近。江鹤觑着徽予的脸色,小声叫一句:“启禀皇上,有宫主子送来了糕点给您品尝。”
徽予一晃神,怔怔地颔首“哦”了一声。
他睨了眼食盒,问:“哪宫送来的?”
江鹤张张嘴,尴尬地呈上那碟紫玉凉糕,讷讷道:“来送的太监不曾报上,所以奴才也不得知。”
徽予甫一见到那紫玉凉糕,脸登时就寒下来了。他沉着气别过脸去,掩过眼底的相思与戚戚:“朕没胃口,撤下去罢。”
江鹤抿抿嘴,唯好收了回去。徽予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再难静下心来,他索性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一面对身后跟上的江鹤说:“折子批得乏了,出去走走。”
江鹤连忙应下,便欲招呼人伴驾。徽予却扬手止住,道:“就你跟着。”江鹤垂首恭敬顺下,又上前替徽予打起幽篁帘子,徽予迈步而出,在廊下止了步伐。
站在养性阁的回廊下,朝不远处眺望即能看到未央宫。徽予沉默地将目光投向那相思地,只见未央宫后院的金丝竹林,凝翠聚碧。犹寒翠影,触绪添悲切。
徽予犹记得,幽篁影里誓三生的伊人。
他缄默地抽回不舍的目光,提步走下楼去。
心不在焉地漫步在九衢宫道,徽予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未央宫门口,他凝眸看着亲笔题写的未央宫三个隽秀飞扬的漆金大字,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