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容华已来等候,坐也不敢,是大气也不敢出地陪侍在侧。谢昭仪狐疑地与姝容华四目相对,又将视线几番转向贵妃。姝容华缄默着轻轻摇头,谢昭仪见了,只好一同站着等。
等贵妃喝药罢了,千璎捧上蜜山楂予以贵妃品尝,来压一压苦味。谢昭仪见状,连忙上前接过果碟,奉至贵妃跟前,怯怯唤了声:“娘娘——”
贵妃手执商银錾花箸,夹了块晶莹的去核山楂送入口中,待吃罢了方才道:“唤本宫有甚么用?”说着拿眼深深地剜了千璎,“吃里扒外的东西不知道仔细着,如今才知道献殷勤来求恕罪了?本宫养你至今又有甚么用!”
千璎吓得连话都磕绊了,只会一味跪倒磕头求情。姝容华上前一步说道:“贵妃娘娘息怒。如今只好想法子脱身了。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贵妃娘娘既没有做过,还怕他们能颠倒是非黑白吗?”
贵妃冷冷一笑,道:“皇后的手段你还不清楚么?三人成虎,这种道理你不会不明白罢。”她的目光寒冷彻骨,令人心内战栗不已,姝容华一噎说不出话来。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罢了!
贵妃目光阴冷,啐道:“贱蹄子,为皇后所用。再想去翻口供只怕难如登天了。”沉思少顷,她狠下心来,对千璎道,“去把傅夫人请来。”
霎时堂下诸人皆是闻言色变,千璎颤颤巍巍还回不过神来:“傅……傅夫人?”
贵妃的脸色难堪,叱骂道:“听不懂人话吗!本宫要你去请傅夫人!”她似受了莫大的屈辱,在此刻她为了保全自身来护自己孩儿的周全,竟要去求助于自己最厌恶的人。
她此时方明白了韫姜对皇后的恨意与她收敛锋芒的处世之道,为着她的儿子,她自然任何委屈都能吞下。
她白皙素净的玉手因忍不住一腔的怒意与屈辱而轻微颤抖起来,她目光锐利如剑,恨不能刺进皇后的心脏。
房内死寂如灰,众人皆屏息而待,无一人敢出声、敢有悉率的动作。
贵妃倾国的娇容上阴沉如铅云凝聚,仿似下一刻就要炸下响雷来。
千珊引着韫姜进来时,见到如此情形,骇得连通传也不敢了。倒是韫姜神情泰然如素,好整以暇地过来向贵妃问了安:“贵妃娘娘金安。”又起身温婉说,“乃是嫔妾失礼,贵妃姐姐玉—体抱恙,如今方才来请安探望。”
“你说话可真是滴水不漏。可是难道不是本宫请你来的么?”贵妃靠上千璎塞来垫在背后的攒金丝引枕,妩媚的笑意似流水般包裹韫姜,连一个女人都不禁为之心旌动摇。
韫姜盈然坐到千珊搬来的红木镂花圆凳上,微笑婉然:“想来贵妃娘娘是叫嫔妾来赔罪来了。”
贵妃挑眉看她,道:“那你想如何赔罪?”
韫姜沉静自持,气度与贵妃不相上下,谢昭仪与姝容华两人一旁看着,竟无插嘴之胆量。
韫姜淡然道:“耳闻娘娘身陷难处,嫔妾特以物奉上,想来能解娘娘燃眉之急。”说罢便从袖口中取出适才命簪桃从钟离叙处换来的银镯,递与千珊让她转交与贵妃。
贵妃接过转了一把,问:“此为何物?”
“此乃皇后赐给元风之物,不过并非宫中所有,而是苏州绮丽斋之物。姐姐若想推翻元风所指不利证词,只消证明她是皇后之人便可。”韫姜玉指纤纤指向银镯,语气闲闲,“绮丽斋之物尽数有记档,贵妃娘娘只消命人绘出图案,而后前往绮丽斋对应记档,看是否是与皇后有关之人所购即可。华阳行宫离苏州城十分近,快马加鞭日夜不歇,一日半绰绰有余。”
贵妃冷然微笑,道:“赶巧了,本宫的侄儿正在苏州城。”停了停,贵妃冷目看她,狐疑道,“这银镯怎在你的手中?”
韫姜笑得十分妥帖,却有一层显然的疏离:“机缘巧合罢了,机缘巧合。贵妃娘娘莫担心,一日半足够了,元风毕竟追随娘娘一年有余,到底有些主仆情分。说不定不会全然遂了皇后的心的。”
贵妃娇艳勾唇:“那便借傅夫人你的吉言了。只是你如此料事如神,倒叫本宫心生怀疑,觉得刻意啊。”
“娘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娘娘既然受了嫔妾这份礼,自然也要信嫔妾的一片赤诚之心才好啊。”韫姜一双凤眼波光流转,当真佯装出一股无辜之态来。
她轻缓摇着泥金折扇:“娘娘如此蕙心兰质,岂会不明白嫔妾的一番心意?”
贵妃媚眼一弯,道:“我自然明白你对我的敬意与对皇后的孝心啊。”说着一抬手吩咐千珊、千璎,“快去准备糕点茶水。好生款待贵客。”
说罢拿眼盈然往韫姜身上一漾,韫姜颔首莞尔:“那妹妹恭敬不如从命了。”顿了顿,韫姜媚眼如丝,软语道,“但愿姐姐心想事成,妹妹这茶水才喝着安心。”
贵妃懒懒往后一靠,道:“这个自然,郑家的人,办事从未有过差错。”说着将银镯递给滢儿,示意她即刻拿下去办事。
迟疑会儿,贵妃说道:“不过既然妹妹一片赤诚之心,也应当能体谅本宫的难处,愿替本宫分担一二罢?”
韫姜熨帖的笑容稍稍凝滞,语气却还十分平和:“这个自然。”
贵妃微笑着:道“如今本宫瓜田李下,若是亲自将证物交于皇上,难免皇上吃心,觉得本宫刻意为之。所以本宫想着,应当是本宫出力求证,妹妹出言解围才最好。届时凭妹妹的伶牙俐齿,再加上铁证如山,量饶是皇后也再难辩驳了。”
韫姜露出为难的表情,一脸惋惜:“妹妹这也是有心无力呀。坠马案一事本身就牵涉到了妹妹我自个儿,也是不好插手的。故而这才将银镯前来奉给姐姐的。”停了停,她换上温和的容色,“依妹妹愚见,”她拿眼睨谢昭仪与姝容华,“让谢昭仪与姝容华做这解围人不是正好么?既然两位妹妹乃是姐姐的解语花好助手,自然也能担当此任了。”
贵妃静静迫着韫姜的双眸,韫姜神色怡然丝毫不怯,直直迎上贵妃冰霜似的目光。
贵妃琉璃珠子似的瞳一转,睨了谢昭仪一眼。
谢昭仪即刻屈膝俯身道:“嫔妾蠢笨,幸得贵妃娘娘不弃才能侍奉在侧。又怎好担此重任?只怕毛手毛脚坏了大事。”
韫姜拿眼瞧谢昭仪,闲闲道:“你这样自称无能,一来是菲薄自己,二来也是作践了贵妃姐姐看人的慧眼。既然是能入贵妃法眼之人,必是聪慧不说,也是懂事知分寸的。这事托付于你两人,本宫看着很妥当。”说着朝着贵妃嫣然勾唇,道,“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一可炼二人处事经验,二也是现其二人忠心之耿耿。何乐而不为?”
贵妃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目光却阴沉得似要喷—火射雷:“既然如此,便你俩去做罢。”姝容华与谢昭仪闻言,唯好遵命。
韫姜神色泰然,端过奉来的茶盏抿了口茶水,黛色的睫之下隐秘着意味深长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