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扶一扶发髻上的一赤金步摇,淡然道:“奴才的忠心岂是天生就有的?那是主子对他好了,他才知道要报恩,才会甘心对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簪堇他们便是明白本宫待他们一如亲人一般,才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所以本宫不会过重地责罚英英,她也是个可怜人。”
宛陵的笑意很暖,凑近韫姜轻声道:“妾身知道姐姐其实是真心疼英英的一片孝心。”
韫姜不置可否地垂首淡淡一笑,却十分有些无奈的意味:“本宫如今伺候皇上,身处后宫尽不了孝……还是……”她一时缄默了,宛陵亦不再说话,沉默地陪着她上了楼。
满月夜宴即将来临。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一股股热浪随着浓绿的树叶的摇曳而舞动,一波又一波,打得人是精神靡靡,颓颓不振。然而啼啭啾啾的黄鹂,却颇有兴致,跳跃在枝桠之间,嘤嘤啼歌。
“阴阴夏木啭黄鹂。好生惬意,倒不觉着夏日白昼长,百无聊赖了。”坐在留芳苑南山的观景台上纳凉,林初看着南山脚下的郁郁苍苍的梧桐,受着风轮送来的习习风浪,显得十分闲闲自在。
韫姜信手拨着一颗南州荔枝,拨开红缯似的壳,便现出莹白凝脂似的肉,她小口咬了些,方才指着林初手中缓缓摇动的仕女团扇迎合道:“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宫里无事,白昼日长难以打发,倒不如聚在一起聊聊家常呢。”说着又取了一颗递给林初,轻声道,“你尝尝,冰过的。”
宛陵笑盈盈的,两颊自然生着绯红的娇俏颜色,好不惹人怜爱:“这倒是,像这般闲适地看看留芳苑的景致,又聊些家常,可不惬意么?只是柳庭风静人眠昼啊,是不是?倒有些犯困了。”
韫姜打趣揶揄道:“你犯困了,后头有的是收拾干净的房间,你大可挑了去!”
宛陵便嗔笑着:“姜姐姐这是要赶我走了,是不是?”说着便拉一旁的婧嫔,“婧妹妹还不替我说些话?”
一旁坐着的婧嫔莞尔恬静一笑,清丽如潺潺一泓泉水一般,沁入人心:“楼高水冷瓜甜,绿树阴垂画檐,玉人罗扇轻缣,好不一番美景么?我可只管看这旖旎美景,姽婳美人,不管你们的事儿了!”
婉嫔在一旁赔笑着,却说不出些甚么诗词歌赋来,便有些恹恹的只管喝晾好的茶。婧嫔见了,便道:“少喝些,这茶我瞧着放久了该凉透了,对胃不好的。”
韫姜便扬一扬弧度柔润的下巴,柔声吩咐道:“愈宁,去给婉嫔换盏茶来。”
愈宁垂首恭顺抿唇,应下后便退下去沏茶。愈宁前脚刚走,后脚簪桃就走了上来,因见几位小主都在便就依次行了礼,又至韫姜身旁贴近喁喁耳语了几句。
韫姜闻言,颜色不少变,只是淡然应了一声便示意她退下了。
宛陵问道:“怎么了?”
韫姜摆摆手道:“没甚么大事,只是泷儿同英英熏香内侍监送来的夜宴华服时不仔细烫出了一个孔,又拿回去补了。”
林初哎唷一声:“那衣裳可不是件小事,若补得不好了,可是不敬之罪了。”
韫姜闷闷嗯了一声,又道:“罢了无碍的,说烫的只是暗花的一个地方,届时补些花纹就好了。”
林初这才颔首无言了。
宛陵却轻轻拉过韫姜的白皙素手,低声道:“切记小心。”
韫姜微微莞尔:“我知道你心细,我自会注意一些。”说着便又取过一个荔枝来剥了后方递给宛陵,宛陵垂头温婉抿唇,伸手取了来吃了。
婉嫔只安静坐着,看着韫姜手中的一把泥金玉骨的折扇,上以名家手笔书绘山河,雅致不媚俗,油然一股雍华的贵气。她将目光收敛回来,心内有些发酸,便悄没声儿地收回了自己的那把寻常仕女图的团扇。
韫姜不动声色地看着婉嫔的动作,停下了摇扇,啪的清脆一声收起了折扇,递给了簪桃教她收起。
而后伸手指向婉嫔的那把美人团扇,温婉徐徐道:“这手柄用的可是梨花木么?上面雕刻的花纹倒很别致的。可给本宫看上一看?”
婉嫔受宠若惊似的睁大了眼,心内五味杂陈,却还是敛了怅然的神色,噙着笑把团扇递给了韫姜。她心内却深知韫姜见多识广,如何看得中这区区一把嫔制宫扇,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罢了。她一壁暗叹韫姜城府之深,一壁不禁又觉得自己的可怜。便也愈发恹恹寡欢,多了些酸楚。她表面是极力掩饰着黯淡的心情,只是淡然地笑着。
韫姜见婉嫔脸色平淡,便淡淡噙笑着递回了团扇,柔声道:“热得很,扇扇罢。”
婉嫔登时觉着一股猛浪击向心中,眼底禁不住腾起迷雾来,她微翕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淡然接过团扇,却还是有些难以彻底安稳下来。
她内心的自卑就像是一棵生长在森林里的参天大树,根深蒂固,难以消除。所能有的,不过是春去夏来,落叶归根,而后一切周而复始,永远滋养着那棵大树的继续成长。
婧嫔静静地看着一切,看着韫姜身上散发的天生的雍容华贵与婉嫔浓烈的自卑与矛盾的自矜,心内亦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