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颔首,饶有深意望了眼景妃,侧身抬手,旋即上来一位形容清秀,举止端雅的宫女,看着廿岁有余年纪,已有极其妥帖的行事风气,只见她手中提着一漆木雕花彩绘藤蔓的双层食盒,不消吩咐,就从中稳稳当当取出一屉来。
景妃会意,与太妃目光交汇,轻笑一声,笑里隐着一份讥诮,点漆似的眼往下一转,粗略瞟了眼,是玫瑰糖蒸栗粉糕和奶白枣宝。她飞快转过心思,刺探似的又偷偷去看太妃,只见太妃抿唇,因着嘴角微扬,双眼略眯合起来,隐住了些微眼神,叫人查探不出深意,但景妃能明白,太妃赏东西绝不是毫无用意的。
先帝的夺嫡之争虽没有高宗时的那般惨烈异常,也没有先帝武皇入主东宫时的暗潮涌动。但景妃记得,当初武皇常年御驾征战,直到当今皇太后入宫前两年起,才为着朝堂安稳,国运昌隆而不再亲征。
因此武皇虽极为骁勇轩昂,膝下却远不及其皇考显宗来的儿孙满堂。其中—出类拔萃者,不过是当今皇帝为一,静王再为一,睿王又为一,仅此三人尔。
其中睿王最长,皇帝次之,静王末。这三人,睿王最具武皇的风范,颇有当年武皇伟岸巍然之风;皇帝岳峙渊渟,宋才潘面,最得武皇之心;静王惊才风逸,玉质金相,只掣肘于生母宜妃心肠歹毒、作茧自缚,以致静王难展飒爽。
她在刹那之间琢磨过千百个心思,而后恭顺地屈膝:“臣妾在此谢过太妃娘娘。”说着施施然起身,示意慎今去接过。
慎今立时双手恭敬地捧过,机灵地行了个大礼给太妃告谢。太妃颔首噙笑,又瞧了一眼,方才提步走了。
景妃送她走后,回身看她远去的背影,太妃的背脊挺拔,傲气不减,遥遥望去,竟比缠绵病榻的太后更具气魄与威势。
景妃回过头来,言语讥诮:“她一切都很简素,却一切也极其不败身份。太妃深居简出却还是顾忌体面与傲骨。”淑越站到景妃身旁来,问:“那娘娘打量怎样?”
“拾柴添火,总是好的。”景妃微微笑,又低头看了眼那糕点,绷紧的神情柔和下来,唇畔自然飞扬,露出一抹纯真柔情,“估摸着盼儿爱吃,拿了送去盼儿那罢。你亲自去。”淑越会意,也展露出一个笑来,旋即就行礼后去办了。
那厢柳美人处,淑越走后不久,柳美人就回来了。
她听说景妃打发人送了糕点来,很是欣喜,一时要亲自去拜—谢,转念想了想,先拨了人去谢恩,又叫人去请婉容华来同用。
婉容华是“姗姗来迟”的,穿的虽是一身寻常的缃黄对襟绣两指宽垂丝海棠的褙子,并一色杏黄马面裙,装饰上却下了功夫,钗环首饰一应俱全,本是家常可又突显刻意。
她过来柳美人处,柳美人还一心是家里姊妹的情分,直直过来,挽着婉容华的手就要进去,柳美人瞥见她腕子上一套掐金嵌红玉珊瑚珠双喜镯,不禁夸了一句:“姊姊腕子上的套镯好生漂亮,我就是家里过年姑母、姨母们送的礼里头,也没见过这样的。”
婉容华寒瑟瑟的脸和缓温柔了好些,背脊挺得更直了,衔了个讥诮轻蔑的笑,戳了戳柳美人光洁的额:“你也忒目光短了些,这个劳什子算什么,你喜欢,立时脱下来送你也使得。”
柳美人单是吐舌笑了笑,顿了顿又说:“姊姊的东西,妹妹怎好拿?倒是景妃娘娘疼我,知道我就糕点上最上心思,有了这好东西就给送来了。妹妹想着,宫里什么好东西姊姊没见识过?只这糕点各处有各处应有的份,听说除了娘娘们有小厨房,其余都是中规中矩的,所以想这点心应该很别致,就叫姊姊一道儿来尝尝。”
婉容华才回转的脸色登时又如蒙了雪,阴阳怪气的:“也不是这样,皇后娘娘赏给我吃的,也没见少过。我倒想看看景妃赏的能有多新鲜。”
柳美人便是跟着笑笑,拉着她在榻子上坐了,将榻几往婉容华处推了一推,榻几上早将一应点心、花茶摆好了,柳美人又着意添了海棠糕和芙蓉酥同鹿肉脯和五香牛肉,婉容华瞥了眼,哼道:“景妃娘娘倒是赏了你许多,她真是疼你。”
“景妃娘娘赏了玫瑰糖蒸栗粉糕和奶白枣宝,旁的是妹妹为着丰盛些,着意添的,否则叫姊姊来颇觉羞愧的。”她天真烂漫地笑,一双水杏似的眼扑闪扑闪如星子,两靥粉若艳桃,酒窝低陷,愈发俏丽。
婉容华闷了口气,侧过头去不看,随口“哦”了一下,伸手停在玫瑰糖蒸栗粉糕上,须臾后捻了一块,滞了滞,送到柳美人嘴边:“你先吃一口罢。”
柳美人双手托腮,笑生两颊,赶忙凑上去咬了一大口,全然不顾闺中学的礼仪,婉容华轻薄易碎的笑容挂在嘴边,风一吹就能散一样,柳美人却恍若不见。
婉容华将剩下一半放到柳美人跟前的彩绘小碟里,说:“喜欢就多吃些。”一面自己捻了一块,咬了一小口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