馺娑宫。
定城见自己房内诸事安排妥了,便欲出门去瞧瞧寿城与再勋两处打点得如何,才出了门几步,就撞见迎面过来的晋安。
晋安眼见定城要走,忙喊住她:“定城妹妹一切都置办妥了么?我还怕你初来乍到的不习惯,想要来替你指点指点呢。”她撇嘴微微一笑,露出几分嘲讽来。
定城一时也不恼,反倒暗喜她自己撞上门来,于是接了话说:“正好想去请教皇姐的,不过私心想一想,皇姐是德仁母后的女儿,一应用物同妹妹怎能相同并论?何况当下皇姐又去了淑娘娘宫里,问了大概也是无用的。所以想着去隔壁屋里寻绥安皇姐问一问。”
隔壁楼阁的绥安听了外头的动静,出了房门,问:“想是谁叫我了?”
定城忙转身微微行了礼,含笑同绥安问好:“二姐安,才说要来麻烦你。妹妹初来馺娑宫,想要请教二姐一些问题的。”
因晋安同绥安都是嫡出的公主,却分一个长幼与元、继,所以虽然没见过几面,但一旦见了总是剑拔怒张的。
晋安一见绥安出来,忙端正了姿态,居高临下瞧她,口中道:“想也是,虽然分个嫡庶之别,可是同为嫡女,也是大不一样的。”
绥安心肠倒也不坏,只是极爱逞风头,听晋安这般奚落自己,脸面哪里挂得住?于是抢上来啐道:“适才我在房里听得明白,只是你先前是连住馺娑宫也不如的,是跟着住在太妃殿里的,那是什么地方?也敢在这拿话奚落我?”
晋安黛眉倒竖,气不打一处来,画屏同雪茹才想要劝上一劝,却被她一甩袖甩开,直向绥安喝道:“你说些什么?!到底是继后调教出来的女儿,眼里全没有尊卑、全没有长幼秩序,还比不上一个贵妃的女儿!”
定城不想还未使上韫姜教授的计策,晋安就先按捺不住,于是将计就计顺下来,含泪说:“纵使我母妃如今受罚,不比当年尊贵,皇姐也不必这样呛我的。我自己晓得自己是庶出的女儿,所以不敢造次。可是皇姐仗着嫡出的身份,就能平白地数落人吗?”
绥安扯过定城,拿眼剜着晋安,口中不饶人:“你同她分辨什么?她仗着自己嫡长女的身份,目中无人的!咱们那里配和她称姐姐道妹妹的!再说你在这儿趾高气昂什么,到底是个淑妃抚养的,只怕父皇还不疼你!”
晋安怒目圆瞪,她虽曾遭了淑妃训诫,可本性难移,她极看重身份之事,岂容他人贬低,于是不肯多让一步,跟着嗤道:“你别同我在这儿说,谁抚养谁的都是其次,说到底,我才是真正嫡出的女儿,你们的长姐!你们一个是继后的女儿,一个是贵妃的女儿,再说你自己也晓得自己的母妃不可同日而语,是个庶出的女儿,还在这顶嘴么?”她见绥安话说得狠,就将矛头转向定城来。
定城半是假装半是真委屈,垂头就呜咽淌下泪来,嘟囔道:“上回的事只怕皇姐姐浑忘了,难道皇姐姐不听父皇的话么?”
绥安一听这话,猛然一个激灵,急忙揽过定城,说:“我竟把这事浑忘了,你上回子寻昭嫔同贵娘娘的麻烦,我可都忘了!父皇怎么教导你的,看来我尊贵的嫡出大姐姐一星半点也没往心里去,上回子同贵妃怄气,这会子同我们吵闹,走,咱们去见父皇,看看父皇的好女儿!”
一听父皇的名号,晋安这才心里有些急起来,生怕旧事新事混在一处,再受了徽予呵斥。于是气焰消下来,脸上还逞强着,却不肯挪动半步。
“你不敢了,你不敢去,我敢去!”绥安说着,就扯着定城要走。晋安一时想去拦,一时又怕跌面子,竟直直站在原处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见人走远了,才将气撒给画屏,道:“她们嘴上不饶人,就要把孤往火坑里推,你怎么没一点眼力见?”
画屏同雪茹面面相觑,哪里敢则声辩驳,只好唯唯诺诺地说:“公主,当下还是拦住绥安公主她们罢,若是闹到皇上跟前去,只怕又要不好。”
雪茹心中暗暗转了几个来回,忙趁着晋安盛怒之时,退下去禀告淑妃。
这边晋安也不管雪茹,只绷着脸赶上去要拦绥安她们,谁知定城料定了晋安要来阻拦,越了捷径,未等晋安赶上,就先见着了徽予。
绥安也算是颇得徽予疼爱的,颐贤皇后虽不招徽予待见,却也不曾牵连了绥安,她一上来哭哭啼啼把话添油加醋说了,定城又在旁哽咽地说了自己如何因贵妃受了罚而遭了奚落。
徽予见两个女儿哭得伤心,又想到昭嫔的事,心里也有些郁闷烦躁起来。
恰晋安求见,徽予声音便提高了几分,叫她进来。待她甫一进来,就问:“你这姐姐是怎么当的?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上一回是顶撞昭嫔和贵妃,现在又来欺侮你妹妹!”
晋安一颤,眼里也滚了泪,只见绥安站在徽予身边,眼眶虽红红的,神情却颇为得意。她犟着说:“父皇怎好听信她们的一面之词?我……”
徽予板着脸打断她:“一面之词?上回的昭嫔一事,你也说是一面之词,朕以为你回去好好思过了,看来还是改不了这脾气!你是德仁的女儿不假,但那是你拿来奚落妹妹,口无遮拦的理由吗?德仁黄泉之下,见你如此,只怕也是痛心!”
晋安一噎,心里的委屈怒火挤在一处,又不敢顶撞徽予,只憋着泪,道:“儿臣知错了,可实在是事出有因……”
“你认错,却还不忘解释推诿!事出有因,再如何事出有因,又怎么能说出那些话来?”徽予沉口气,眉还是紧紧锁在一处,捏捏眉心,带着怒气的余波,“一而再,没有再而三了,朕体谅你没了德仁的教导,所以难免嘴上心里念着她些。没有下次了,若还有下次,朕只当没你这个女儿。这会子你向绥安同定城好好道了歉,回去好好思过。”
见徽予把话说得狠,晋安滚着泪,咬牙切齿,不情不愿地同定城与绥安赔了罪,徽予扬扬手叫人下去,又留了定城。因定城最为乖巧,没有绥安的骄纵,又懂事明理,故而女儿里头,徽予最是疼她。
他拉了定城的手,说:“晋安说的话你别忘心里去,你母妃怎样,父皇都疼你。”
定城含了泪,带着哭腔小心翼翼道:“女儿怎样都不要紧,只求父皇别生母妃的气。儿臣临行前在朝阳宫,知道母妃日日哭,她生怕我同弟弟、妹妹们担忧,又怕连累我们,才把我们送出来的。”
徽予心中有愧,又见女儿如此委屈难过,想起贵妃这样骄傲的性子却在日日落泪,也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叹口气,道:“你回朝阳宫去陪一陪你母亲罢。”
定城揣摩了片刻徽予的意思,想到韫姜教导的适可而止,于是乖顺地点点头,行了礼后退下了。
她走后不久,徽延前来。徽予待他坐下后才说:“到底贵妃无辜,牵连了她朕也是于心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复了她的封号罢,只协理六宫之权不必再给就是了。”
“归根究底,是为着叫齐国那头信了皇兄是真贬斥了郑家,把戏作真了,才演出这一场迁怒的戏码。皇兄若过意不去,复了位份,于情于理反而更真些。”徽延称是。
徽予目光沉重:“只怕这一复位,贵妃反而更不太平……不过也好,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