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件事之后,日子平寂了几日。再阳养得当心,也没什么大碍,照旧活蹦乱跳的,不过韫姜怕他伤口恶化,还是拘着他,不让他这些日子再骑马。再枫知道再阳平日无聊,就每日过来陪着他说话,或者求了韫姜允准,出去逛逛散心,兄弟两个还是极要好的。
徽予也没真气到骨子里,第二天就心软了,亲自去看望了恪贵妃。但再勋回来的事他只字未提,约莫是下了决心的。恪贵妃听徽予话里已经没有对再勋的责备了,也就安了心,没有开口请求让再勋回来的话。
这边韫姜得知之后也宽慰了些,要是恪贵妃有事,她也得多费心。这样解决了,也是桩好事。
这日阳光明媚,韫姜本想出去散散,奈何这几日为再阳多处费心耗神的,闹得身上有些不爽利。不得已辜负了这晴好的天儿,只窝在帐子里头。
愈宁调了一盏甜口的奶茶来给韫姜喝,蒙古爱喝黑砖茶同盐同煮的咸奶茶,韫姜在宫里甜口的蜜茶喝得多了,一时不大习惯。于是央了愈宁将盐巴替成糖块,煮出来的倒也是另一番滋味。
她才捧着茶吃了几口,又觉甜腻,想吃点酸的来。泷儿在一边嗤嗤笑了:“娘娘的嘴巴是越来越刁了,吃甜的就要酸的来配,吃咸的就要辣的来配,愈宁姑姑慢些走,娘娘等会儿还不知要讨些什么呢。”
韫姜拿眼瞋她,伸手在泷儿腰上小劲拧了一把:“好你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在这儿编排本宫!”她笑靥如花,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反倒被逗得高兴,“去,你去给本宫拿,也不必劳烦姑姑了。”
泷儿咯咯笑个不住,躲去愈宁背后,俏皮道:“奴婢去就是了,且看小厨房有些什么,一应给娘娘拿来,好叫娘娘挑的。”她话说完,就旋身去了外头,才打起洒花幔帐,就听她一句:“晴昭容娘娘来了?”
韫姜探身往幔帐外看去,见是晴昭容神色有些沉重地站在外头。她漫开的笑意也便一收,问:“怎么了?你不是同公主她们看马去了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晴昭容欠身进来,琼如立在帐子外,悄悄儿把眼珠一转,泷儿就知会了她的意思,半侧过身示意愈宁将帐子中的人都带出来。
一众人出了帐子,愈宁问琼如:“可是有什么事儿了?”
琼如也不知如何说起,噎了一下,说:“确实有点儿岔子,奴婢不敢乱置喙,姑姑同姐姐且等一等吧。”
愈宁一下心里有了数,悄悄儿杵了泷儿一下,泷儿心里明白,等着愈宁和琼如去看茶的功夫,自己另去了他处。
帐子内,韫姜扶着晴昭容在垫了羊毛毯的软榻上坐了,自己挨着旁边的圆凳端坐好了,才问:“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韫姜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的清苦香气,混合着“兰生幽谷”的香气,蕴成韫姜独特的味道。晴昭容每次嗅到这股幽淡的香味,都会莫名的心安,她凝重的神情在不经意间松缓下来。
她徐徐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展示给韫姜看,一面开口道:“这是我在二殿下所用的马鞍上找到的。”
韫姜却意外的没有惊诧或愠怒的表情,晴昭容迟疑了一下,继续说,“今日我得了皇上的允准,得以同公主们一道,去马场看一看马。因定城公主和绥安公主起了兴,想请我教她们骑大马。也是巧了,定城公主那匹大马的马鞍不称心,这样必是骑不安生的。臣妾斗胆,想起二殿下骑的马正巧同这一匹体量相近,加上二殿下最近养伤,也用不到马鞍了。我便先斩后奏,先使它一使,回来再同姐姐说项,姐姐哪有不允的呢?结果取了那马鞍出来,一开始倒也没事,但后来马渐渐的狂躁起来,我便立时叫人护了定城公主下来。再四下仔仔细细检查了,才发现马鞍后头被人放了银针,已经凸出了半个尖儿,扎在马背上,马才渐渐狂郁的。可幸定城公主身量苗条,体格轻盈,否则若是二殿下,又该怎样呢?”
韫姜捻着那银针一转,并不言语,晴昭容有些惑然,但仍旧徐徐说:“二皇子身量高,翻身上马的那一记下去,只怕就会叫马掀下来。他们骑得都是大马,力气也大,不过是平常驯得乖了,可若是真发起性来可不是玩的。”
“而且正如姐姐所见,这银针并不现眼,又细,藏在马鞍底下,一下也看不出端倪。只有马鞍上施压,一记刺在马背上,才会发作起来的。可见有人是想钻这个空子了,这几日殿下不骑马,马鞍的检查难免会疏漏些。”晴昭容扶着腰,挪了挪位置,“我知道后,不敢随意声张,在场的人也没几个,我都吩咐了不能多嘴。定城公主她们是明事理的,知道兹事体大,都各自装作不晓得的样子回去了。”
她一指那银针,继续道:“我已粗略查问过,这几日大殿下常陪着二殿下,也不曾去骑过马,只有四殿下偶或来练习骑射。”她平视向韫姜的双眸,“表面上看,被咱们发现之前,只有四殿下的人进过马鞍房,不过显然四殿下不会有这么狠毒的心意,那不就是恪贵妃娘娘吗?只可惜没有证据罢了。”
她见韫姜迟迟没有反应,有些愕然:“姐姐怎么不急,也不打算追究么?”
韫姜这才浅浅一笑,将银针往手旁一放:“这针是本宫吩咐人放的,听你一席话,看来若是旁人也都会这么想,那这场戏就做真了。”
晴昭容一时有些错愕,不曾想竟是这样,她默了片刻,才问:“姐姐为什么做这个?不怕伤着二皇子吗?”
韫姜微微一笑:“你以为,为什么定城想骑的马的马鞍偏偏不称心呢?”她的眼底沉淀着深不可测的城府,“诚如你所说,表面上一查,就像是恪贵妃做的事。而且她也完全有理由,那就是因为出了阳儿这档子事,才导致恪贵妃母子分离。依照恪贵妃的性子,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但是这样明显,反而刻意了。宫里的事么,本来就是一团浆糊,说也说不清,就看疑影兜在谁头上罢了。”
她的声音很绵柔,说话又慢条斯理的,让晴昭容有些猜不透她的用意:“这……姐姐难道是和恪贵妃娘娘联合做了一个局么?”
“现在正是微妙的关头,恪贵妃同四殿下的事,若是旁人有心,拿来宣发一下,就没法真正过去。与其等别人的出其不意,不如自己先办了。”韫姜支颐,沉静道,“你别看这几日风平浪静的,其实难呢。”
晴昭容这才慢慢懂了些,喃喃道:“想必姐姐说的是盛妃娘娘,她现在孤立无援,门下羽翼又不够丰满,单凭一己之力和姐姐、恪贵妃抗衡本就吃力,加上她如今恩宠不足,位份不高,愈发落入下风。可要是恪贵妃娘娘同样不济了,与她而言也是大有裨益。所以……闹出来,反而更像是盛妃娘娘的手笔。”
“你明白就好。”韫姜抬眼见愈宁进来奉茶,于是招呼晴昭容吃茶润润喉。等了等,晴昭容迟疑着,仿佛有些担心:“可是这件事终究是往恪贵妃娘娘身上泼脏水的,万一恪贵妃娘娘脱不了嫌疑……”
“不会的。”韫姜把眼一眯,盯住晴昭容,“这个你自然不必担心。到时候,你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如实说就好,不必为了恪贵妃而隐瞒些什么。”
晴昭容眼珠子一转,心里掂量了一下,韫姜没有提前告知,想必没有自己,这场戏也能演下去,或许连定城公主都不一定知情。她细细想了,当时就是千珊在一旁若有若无地点拨了一句,她才想到再阳的马鞍这事儿上,一切行云流水下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