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就看见一道白衣素影飘然而至我身后,深黛色的丹风眼眸顾盼生辉,眉宇间暗蕴着轻狂不羁之意。
“元君。”我浅笑道。
“为何站在外面,我听玉笙说你素来就有畏寒的毛病。”元君说着轻握我的指尖,指尖上微有些干燥的温热。
“现在比以前好多了。”我淡淡将手伸回,与元君一起回到帐中,一进去却看到扶乩已在帐中等我,顾自说道:“想到在帝都丞相府时,以前的颜卿才是受不起一点寒气。”
“帝都颜氏?”扶乩低声重复道。
“是的。”我在一方猞猁毛软榻上坐下,手指托在眉骨的位置,沉思着回忆道:“每逢冬日,除了跟着族中女眷拥着毳农暖车地前往青苗寺进香,常常是在香闺回云阁中打发了漫漫时日。我向来怠慢于针黹之事,闺房中暖洋洋的炉火一熏,整个人就益发懒了,闲闲地翻看一本《五代词话》,或是临几篇《涑水家仪》给爹爹过目。偶尔会有官宦世家的小姐来往,倒都出身自诗礼簪缨之族。不过出身高显的大多骄矜,出身微寒的又多谄谀,我素来腻烦她们,往往说不了几句话就打发出去……”
“在你眼中,她们不过都是尘世巾的庸脂俗粉罢了。”元君朱唇微撅,一双俏媚的丹风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屑,扶乩闻言仅是颔首微笑,安静地将一只粉青釉海棠荼盏斟满,然后递给我。
“那倒也不尽是……”我的指间轻轻转着那只海棠花式盏,釉质匀净,胎薄体轻,握在手中感觉丝丝热意直接要钻入肌肤的毛孔中,我浅呷着,平淡说道:“记得那时……我只跟紫嫣表妹合得来。还有妈妈闲来时教给解闷用的我九星连环棋,也只有她懂得怎么玩,别人怎么教就是学不会。
“她……”元君晃晃荡荡地坐在软榻的扶手上,瞥过我的神色,又噤声不言,她是知道其中的。
缘故。然而扶乩许是不清楚,依然说:“浣沁夫人的女儿么。琅嬛,你今日怎么会莫名地提到以前的事情?”
“是十五岁以前的事情,她还在的时候。”端着茶盏,我感觉一团漾漾温热的水汽喷上脸颊氤氲开潮潮的湿意。回首过去,好像也只有疑初的十五年是真正的单纯快乐,安宁无忧,妈蚂曾说我们这样的世家小姐就像长在盆中的兰花,晶好了一世都能顺顺当当,因着尊贵的出身,一生都被宠爱呵护着从娘家的盆中,又移植到夫家盆中。不过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子,到底是经不起事的。娇弱不胜的兰花是受不住一场寒霜,一场冷雪“元君。”我像是想到一些什么,“你帮我把琅染从伏眠接来。”
“什么?”元君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我,“接那个小丫头来这里做什么?”
我细挑眸而笑,“其实也不算很小了,我记得初见她时是十三岁,现在已是十四,待到将今年剩下的余月过完,也有十五了吧。”
“可是……”元君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孩子带在身边多烦心。”
“我带她在身边,又不烦心着你。”我道,“也没叫你像刃雪那次一样亲自跑一趟,派几个可靠的人低调接来就是了。”
“知道了。”元君从软榻扶手轻飘地落回羊毛地毯上,“这事你急吗?要是急我马上命人士做”但是她没等我回答,人先已经出去了。
我对于她的无礼,仅是一笑了之,此时身边一个宛若珠落碧玉的声音响起,“你急吗?想让琅染接替你的位置?”
我回头就对上一双清泠的眼眸,扶乩正含笑看着我,指间的茶盏如同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在素白掌心盛开。
“以前是用的是练舞的名义,不过现在我没想瞒你们。”我直祝她的眼睛说道
扶乩别过脸去,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说道:“如果用得着琅染,姥姥又何必千辛万苦地非要找到你?”
“那是姥姥的事情。”我笑意幽凉,“在姥姥过世邪晚我当着她的面就税过,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我在北奴五年,五年中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的亲姥姥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帮我、救我,甚至连个音信都不曾留给我。”
我想到这里不由得叹息,在姥姥眼中,待她的亲生女儿都是如此,我又能希望她以怎么的心肠待。
“直到姥姥发觉琅修圣女病得实在回天乏术了,她才想到还有我。”笑意收敛,我漠然垂眸说道,“其他时候,我这个外孙女是跟‘死了’差不多的。”
“姥姥已经去了,说得再多也是枉然。”扶乩养得足有二寸长的指甲在茶盏的釉质表面滑过,“玎”地一声清吟,她默不作声地低头看我修剪得整齐的手指,昔日的十根玉管已经齐齐剪断,“养了那么久的指甲,说断就断了。”她兀然问道:“你的决定,跟韶王有关吗?”
“无关。”我利落地回答
“你又何必否认,那天从王陵出来后的情形,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扶乩将目光从我指尖收回,不觉间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从王陵出来的那天,诚然是我糊涂了。”我看着手中的海棠盏,袅袅的白气褪尽后,里面的一汪碧汤己凉透,“颜卿不是已经死了么?仔细想过后,才觉得我们是不可能的。”
“颜卿死后就是跟胤朝没有关系了?”扶乩低语道
“其实当初若不是为了救玉笙,我也不会去找他。”
轩彰六年,颜卿坠崖而亡。从此世上就没有这个人,此生胤朝我是不可能回去,也不想再回去,尽管在帝都颜氏生长的十五年让我还有一点眷恋的地方,可是我现在更想的是隐姓埋名,清清静静度过余生而已。我跟胤朝的关系,就像是保养了许久的指甲,到底是睦在血肉之外了,说断也就可以断了,而他却不同。
“我会带走玉笙,还有阿奴……”我神色清淡地说道
“琅嬛,恕我说句冒犯的话……”扶乩出言打断我道,我示意她直言,她的眸心凝着一星幽光沉声道:“你当时愿意接受伏眠,大概仅仅是为了夫人而已。”
“是的。”我料不到扶乩竟会这样问,与爿姬不同,她一贯宁静柔和,想不到也有如此锋芒尖锐的一面。
她无声无息地笑出一声,“那么现在夫人的骨灰已经没有,你还想做的事情,莫非是报仇?”
扶乩从袖中摸出一副精巧的象牙卦牌,皆是一寸睦八分阔,一张张莹白如玉,其上用朱砂镶嵌了流云回雪的纹理。
我浅笑着蓦地将她的手按住,“卜卦问仙,其实问心。还是不用算了。”说罢,听得外面翳翳的雪声愈发大了一些。
轩彰七年的十一月中旬,胤军再次入驻弥杉。
待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前线的密探第一次带来了歌珞病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