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的。”我一字一顿地道,“但我宁愿什么都不是。”丹姬这样说未免过于小觑了我,我当初可以断然地舍下颜卿的身份,现在我怎会舍不下琅嬛。
我抬头看着一排镶嵌入墙壁的书橱,层层叠叠的,眼前仿佛高峻更迭的群山,我想我是来最后一次了,我从湮尘唯一取走的就是母亲的一幅画像,看着画中女子柔和清嘉的眉目,这本来就是奕析为我画的,也理应是我的。我不曾说话,倒是站在我身后的丹姬幽幽地开口:“你的心思真让人看不透。”
我回首看她,“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存心让人看不透的意思。”
她目光如炬,道:“你手头上不乏人选,可你为什么独独选择我?”
“元君性情疏散,扶乩自视清高,而刃雪人虽聪敏,但因年纪轻又不免莽撞,珷玞姑姑那里,说句不中听的,她不过外强中干的人罢了,唯有你……”我道。
丹姬嫌恶地蹙眉,“好了,好了,琅嬛你何必说这些无用的场面话,你说元君疏散,她好歹长期在外奔波,而我是终年碌碌地留在凤祗,疏散说我才是。而扶乩自视清高,我更是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心平气和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绝不可能被我控制。凤祗中对于别人我还能摸准几分,但是丹姬此人我却是一点都看不透。
当年的颜卿在孤身逃出北奴时,曾见过她一面,那时的她待人接物的原则一贯如此,对我淡淡地保持一定距离。可是在伏眠再次见面,她对我没有故人间的相惜,反而比以前更加冷淡,甚至怀有凛冽的敌意。
一直以来,她对我的态度始终暖昧不明,亦敌亦友,她对我说话言辞尖刻冷峭,当初在弥衫因她的缘故,害我与胤军几乎要到了刀剑相见的地步,但是她又全力救治过因箭创而性命垂危的奕析,还有那日在她的藏香阁中一番针锋相对的谈话。那张清艳至极的脸笑起来尽是狂狷与不屑,我都看不清那笑的背后,她对我究竟是憎恨,还是仅仅在试探。
“我不会被任何人控制。”丹姬笑道。
我微微颔首,刻意追问道:“那么姥姥呢?”
“她例外。”丹姬妩媚的丹凤眼朝上一挑,冷冷地回视我。
“你对姥姥倒是还留着一份忠诚。”我说得不冷不热,元君等其他三人都曾与浣昭有故,唯独她是自小跟在姥姥身边。
“琅嬛。”丹姬的一声冷笑像是自喉间喷出,嘲讽道:“忠诚我是有,我也尽量地不愧对这忠诚,但是你有吗?亏你还是琅玕女帝第七世嫡系后裔,凤祗于你而言不过可有可无,受之即受之,不想要了就拱手于人,弃如敝屣罢了。”
丹姬与我说话一贯如此口气,我不想与她冲突,浅笑道:“出身是由不得我选择,即使当年我母亲极力想为我改变,但是到头来她还是白费了半生心血。我‘拱手于人’的那个人是你,而你说的‘弃如敝屣’确实冤枉我了。”
丹姬鼻间轻哼,但未理会我,在我看来,她紧绷着脸的样子却是比冷笑时要柔和很多,她忽然沉吟一声,“浣昭夫人……”两道厉亮的目光陡然锁定在我身上,“很多人都说过你跟浣昭夫人长得很像,容貌像到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说的不错,从以前到现在,很多人惊叹我与她的相似,丹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就连姥姥也这样觉得,当初她赐予我“琅嬛”之名时,大概也恍惚地生出故人复生的错觉。
丹姬叹道;“浣昭夫人确实是个难得的人,而其妹浣沁夫人在能力方面比她逊色很多,姥姥曾经也更倾向于她,可是论性格,却是浣沁夫人较浣昭夫人更胜过一筹,浣沁夫人性子豪烈,不肯拖泥带水,而浣昭夫人性子温绵,有时又过于心软……”
我心神愣了一下,嘴唇翕合道:“可是浣沁姨母最终割腕而死……”
“呵呵……”丹姬笑音纤亮,仿佛一把细小的冰凌碾碎在心口,双眸炯炯地能找出洞火来,“毕竟浣沁夫人的自尽换取了颜氏及幸存林氏中人的平安……好过浣昭夫人毫无意义地死在一个男人手里,她爱了那人半辈子,又恨了那人半辈子,一辈子都活在那人的阴影了,可是那人根本就不在意她。”
丹姬怎么说我,我不在乎,就是不允许她诋毁我的母亲,尽管如此,我还是将胸口涌起的恼怒之意强行压下去,罢了罢了,都是过去很久的事,再深究又有什么意思。
我不想深究,可是丹姬却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她轻轻一勾薄削的唇角,“可是你们容貌虽像,但是性情却不像,至少你的心要比浣昭夫人冷硬多了。”
我听出她话中暗藏深意,脑中莫名地掠过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还以为你生来就会漠视和践踏别人对你的好”,她话中的隐讳让我觉得芒刺在背,索性挑明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琅嬛你多心了。”丹姬道。
如此沉默了一会,我开口闲闲地问道;“丹姬,你是自小就在姥姥身边么?”
“可以这么说吧。”丹姬的眼光游散地落在一个虚空中,“比你在姥姥的身边要长很多。”
“这个是自然。我之前一直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位姥姥。”心中想着,如果琅修不死,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位姥姥。”
我轻松地笑出来,别过脸去时话中染着一抹鄙夷,我盯住她那双眼眸如剔透流转的珠光,墨黑中折射出一线若隐若显的幽蓝,迟疑片刻问道:“你……可有北地的血统么?”
丹姬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她反应过来,用削玉般的指尖拂过眼睑,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看出来了,但是很多人都是看不出来的。毕竟这双眼睛已经黑得几乎看不出其他杂色了。”
“说起北地,你可曾想起一些事没有?”丹姬睁大眼睛看我时,眸子中宛如游雾般丝丝缕缕氤氲的幽蓝愈加明显,轻轻启唇吐气如兰,“有些人的眼睛是没有杂色的湛蓝。”
眼睛是没有杂色的湛蓝,不知为何,我看着她,猝然间惊愕如同闪电劈中全身,眼前幻觉闪过,耶历赫那双湛蓝的眼珠,近乎要蹦脱丹姬那双墨黑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