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烂漫童真时,本是纯然无邪的孩子,何必非要承担这些难以忍受的痛苦。我心中苦涩,挨着他坐下,见他并没有抗拒的意思,我轻轻地搂着他薄削的肩膀,想宽慰这个柔弱无助的孩子,开口却是缄然,柔柔地叹息道;“皓儿,母后知道你心里难过。”
皓儿挣扎着从我怀中抬起头,大滴大滴的泪珠落下来,他摇着脑袋,不理解道:“就算毓妃娘娘和敏妃娘娘做错了事,那么弟弟和皇姐,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于母亲而言,他们即使不是亲生,但也是看着长大的,难道就没有一丁点情分?”
我默然,无从解释他的疑问,抚着他乌黑的发。良久,沉沉地道:“皓儿,你的母亲她现在也不好受。”
皓儿鼻翼轻扇,勉强自己止住眼泪,像是赌气地嚷嚷道:“我才不相信她会不好受!她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人。父皇与她好歹有夫妻之义,她顾虑过么?毓妃和敏妃跟着她那么多年,她可有念着往日的情分?皇姐他们怎么也算是她的半子半女,她下手时有过留情么?”
皓儿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如是心灰意冷,说道:“我虽是她的亲儿子,但若不是她现在正好需要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把他扶上皇位,来做她可以任意操纵的傀儡,让她借着皇太后的身份来顺理成章地号令天下。我还会有用么?她还有必要留着我么?”
我蓦地一凛,惊愕于他一个幼弱的稚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与年纪完全不相称的话来,说是惊心动魄亦不为过,想必这段风波激涌的日子,让他的一颗心蜕变得坚韧而成熟,他已不是当初一无所知的天真孩童。
我眉间笼起一层薄愁,愈加抱紧了怀中的孩子,侧脸贴着他略微冰凉的额头,“皓儿,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你的母亲是真心真意地要将天下交到你手上,辅佐你成为一代贤君,怎么会将你当成傀儡?”
“母后。”皓儿像是累极了,身子颤巍巍地缩在我的臂弯中,他紧紧地咬着嘴唇,直到唇瓣被啮出一痕血色,眼神因泪光而显得迷离,宛若风间露珠,黯然道:“皓儿的亲人都死了,剩下皓儿孤零零地。天下,贤君,皓儿要这个有什么用?”
相对无言,我抱着皓儿直到他迷糊地睡着,等到从他那里出来,已是后半夜。宫人们服侍我回寝宫歇息,我却在此刻做了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决定,即刻趁夜山宫,前往位于朱雀大街的驿馆。
暗色溟濛,林木凄离,我披着软狐轻裘徐徐地走过一段回廊。前方传来笃笃脚步声,随之而来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我依然风云不惊地立在原地,那人似乎看到了我,蓦地止步,像是在刻意避闪,想要沿着原路回去。
我疾步上前,横身挡住他的去路,笑道:“怎么?现在认识了更厉害的人,倒是不认识我了。”
那人怔了一下,粗重的呼吸间夹着几声尴尬的笑声,他犹犹豫豫地,半响支吾出了两个字,“嫂嫂?”
我眉心一蹙,冷声道:“很多年前我就说过,我不是你嫂嫂。”
面前这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正是现任的北奴王耶历弘,亦是当年耶历赫的胞弟。昕我语意中隐隐透着不善,耶历弘倒是也能随机应变,立即改口道:“那么…”昭宸太后。”
我面容微霁,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仅是跟故人攀谈往事一般随意,“多少年了,我们居然又见面了。记得当年我们还合作过一些事,不过现在,你的合作对象应该换人了罢。”
耶历弘此次来到帝都,本是极度机密之事,现被我察觉,又被我一言击中来意,他脸上的肌肉倏然一颤,但这么多年过去,他磨砺得已有了几分城府,倒是未流露山过多的惊异之色。平静了神色说道;“但是,孤现在合作的那个人,与昭宸太后的关系非比寻常,帮她就算不能称得上是在帮太后,至少不会同太后相违背,还望太后莫要在此时刻意为难。”
“你这话说得有趣,我可有说要为难你么?我什么来意部未说明,你就这样先入为主地做一番揣测,毕竟不太好罢。”我渐渐收敛了笑意,姣好的唇际挑起一线婉约的弧度,“还有你这个‘帮’字也说得不免离谱了,你‘帮’那个人,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各取所需罢了,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帮忙。你是明白人,我自认也不糊涂,你非要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又是何必昵?”
经我这样说,耶历弘的神情有些窘迫,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昭宸太后今夜为何而来?”
“很简单,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而且在事成之前,不能让你的合作者知道。”我笑意轻松,不忙着说是何事,却斯条慢理地分析起当下的情势,说道;“她,或者说是林家已掌握胤朝的大部分兵权,但是现在大军驻扎在景江畔,与韶王的军队隔江对峙,互相掣肘,应是彼此都动不得。所以,也能这样说,若是帝都要是出了什么突发事件,这些人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端仪公主离开壅州,想必早已勾结了帝都中的高氏宗亲,在暗中潜伏着等待发动政变,将林家和林家一力扶持的新帝拉下台,好让那些旧日的臣僚权贵取而代之。你说凭她眼下在帝都中的兵力,足以镇压一场来自皇室内部的精心谋划的动乱么?就算能,也是一招搏命的险棋,更何况,要是能趁此机会,将怀有异心之人一网打尽岂不是更好。为保证万无一失,定要寻找外援。北奴合罕,我有说错么?”
听我说完,耶历弘讷讷地点头,神色间亦是敬畏了不少,清了清嗓子,再次问道:“确实是八九不离十了,但是太后要孤王所为何事?”
我闲闲地倚着廊柱坐下,并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在触意微凉的栏杆上,耶历弘凝眸看着,他默然未言,但看得出神色愈来愈沉重,道:“这个……这个……”
“我说的这事,并不是很难罢。”我笑着,指尖有意无意地掐着丰腻如水的皮毛,缓缓地直起身道;“我在此地不能多留,所以很抱歉,我不能给你太多考虑的时间。但是我现在就能明确地告诉你,她许诺给你事或物,我同样能给你,一分一厘都不会短了你,况且……”
我有意拖长了声音,顿了顿道;“我还可以许你一个毫发无损的离开。”
我的最后一句话,就像锥子般,瞬间就准确无误地打进了他的踌躇,他整个人猛然一震。
我依然浅笑央央,“你心里清楚,这是趟浑水,哪能淌过去了,身上不沾染半点水迹泥渍?”
耶历弘冥神思虑许久,终于重重颔首,应是默认了,他神情微疑,最后还是问出口道:“以你跟昭慧太后之间的关系,何必还会互相堤防、算计?”
我嗤然笑道:“我跟她是表姐妹不假,但是你跟耶历赫不是亲兄弟幺?难道你们就是一条心么?”
简单的一句话,堵得他霎时哑口无言。
耶历弘当年既然能篡夺王位,一举歼灭权势泼天的翁戌家族,到底不是泛泛之辈,他狭长的眸子中闪着阴鸷的冷光,长长地沉吟道:“你不惜如此,也要牵制昭慧太后,可是为了不让昭慧有机会对韶王下手?”
“是的。”我道,回答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干脆利落
“孤王听说昭慧太后这阵子的脾性,可是暴躁无常得很,朝中诸位官员也是动辄得咎,远的不说,就是前丞相李生赫一家,不过就是与亲王来往了几次,就怀疑他有所密谋,落得满门抄斩。”耶历弘的两根手指屈起来,反复地摩挲着胡茬青青的下巴,眼神幽邃轻浮,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