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将杜三思带出临安开始,段三郎便早就意识到将来自己跟杜三思必然会有扯不开的联系,但从红花镇出来之后,这样的想法就被他亲自掐断了。
他的身边全是危险。
他已经做好了孤身赴死的准备,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给段久收尸,满心的怨恨,都指向京师某个地方。
他要去杀人!
可是现在,杜三思突然告诉他,段久留下了遗言,给了他一份甩不掉的责任,他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报仇!
他怎能接受?
“不……”段三郎等着杜三思,好像在看一个拦路的魔鬼,充满了不可思议,“这不可能!”
他结结巴巴地给自己,也给段久寻找理由,“爹知道我身边危险万分,不可能会做出这种决定,他不可能会留下这样的遗言。”
段三郎说得斩钉截铁,但无论如何也藏不住话中的彷徨。
杜三思跪坐起来,声音沉静,“为何不可能?人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智,在这件事情上,他只站在身为一个父亲的立场上,在为自己的儿子谋划未来!”
身为父亲,他知道段三郎的性格不适合京师,知道身份的变动也意味着更多的不自由,知道将来他的婚事会不由自主,他当然要担心。
京师里的那些人,或多或少都会用异样眼光看段三郎,今后他的身边能够信任的人、能够纵容他理解他的人会越来越少,所以段久才会留下这封血书。
这是段久的一片私心,更是他的慈父之心,他爱段三郎故为之计深远。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何况他们是未婚夫妇的事,虽然只是赶鸭子上架,却早就传遍临安大街小巷。
有些事情哪怕一开示是假的,可是说的人多了,就会越来越真,最后连当事人都无法反驳。
杜三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头一次,她的目光让段三郎退缩、哑然。
她问:“我只问你,段久的遗言,你是从,还是不从!”
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逼婚一样。
杜三思心里慌得一批,就怕段三郎脑子转不过弯,被仇恨迷了心,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她紧张地凝视着段三郎,试图将自己的坚决跟强势展现出来,只是那双通红的眼睛并没有带出多少威力,反而因为瘦削的肩膀跟微颤的眼睫而透出几分祈求之意。
滔天骇浪逐渐平息,段三郎僵持地站了许久。
帐篷之外,火光更盛。
游走的商人载歌载舞,冰天雪地里凭白生出几分过年才有的欢呼雀跃,好像风雪隔出的另一个世界。
褥子很软,但杜三思依旧很难受,跪坐的姿势让她脚腕别扭地弯曲着,一股股抽痛直往心窝子里怼。
段三郎像是被定格了,瞳仁里一片漆黑深邃,杜三思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
她知道,段三郎在挣扎,在不顾一切为父报仇与承担责任隐忍负重中挣扎,但其实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他在想什么?会否是觉得自己太麻烦,而正谋划着甩开自己?还是因为对段久的孝心跟遗憾催使他对现实妥协?
无论是哪种结果,杜三思已经做好了持久作战的准备。
她正要说话,突然的,段三郎箭步上前,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把人给举了起来。
举了起来。
举了……
卧槽卧槽!这家伙不会是想铲除拖油瓶永绝后患吧?!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杜三思声音瞬间变了,下意识抓他脖子,“你冷静点,我、我也不是逼婚的意思,你别激动!千万冷静、冷静!”
我就是希望你珍惜生命啊!毕竟大家死伤惨重都是为了抱住你的生命不是吗?!
“你要不愿意,我……我又不能霸王硬上弓不是?”杜三思欲哭无泪,眨着眼一脸惊恐。
段三郎动作一顿,定定看她两眼,声音微哑,“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杜三思可怜兮兮地俯视着他,后背紧绷,打着哆嗦,嗫嚅道:“大家都是成年人,好好说话嘛,虽然我可能有点道德绑架,但是打人总是不好的,是不是?”
“……”段三郎没说话,古怪地看了她好几秒,忽然将人往榻边一放,蹲下身,给她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