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十年末,嘉平月,上令礼部并内务府与各亲王内宫暨诸皇亲国戚于宸星殿赐飨宴。
与会者众,三等宫妃以上赴宴,在京皇亲国戚赴宴,十岁以上皇子、公主、王爷赴宴,礼部持宴,内务府择玉牒到场。
陈设俨然,御设龙床,次以高座锦褥子,再以矮座锦褥,暖黄帷幕后,仪鸾司、御厨等头日直宿,严阵以待,不高高呼。
宾客云集,亦斯文客气,左右交谈,都小心翼翼。
司马岳称病不来,奉上两刻便得允许,“岳派”之人便琢磨出几分深意,恐怕司马岳是在避嫌。
段久身亡,段三郎遇刺,大理寺盯得他们甚紧,司马岳心情极差,断然没有要来给人接风洗尘的心思。
岳派众人对视一眼,心下暗忖,那段三郎死了倒也罢了,偏偏人还活着,这无异于是架在岳派脖子上的一把钢刀,让他们投鼠忌器。
这场宴会,他们要静、要守。
相对的,“青派”人马暗暗得意,段三郎跟司马青关系甚好,虽说太子这次被于是弹劾,但皇帝终究没有动他,可见皇帝对司马岳也在起疑。
他们要动、要攻。
这是段三郎的接风宴,但在大多数人心中,宴会的主角只怕还轮不到段三郎。
司马青虽已叮嘱过众人适可而止,但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又怎么会真的“适可而止”?
若是能够让中伤司马岳的根基,将那专横跋扈、恃宠生娇的司马岳拉下马,他们倒是不怕触怒太子。
扶保太子,拱卫东宫,维护国泰民安,事君以忠言直行,运筹帷幄谋上所不齿,孜孜护道除国之痼疾,本就是为臣之本分!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段久的死,死得极好、极妙,极合时宜。而段三郎,无形之中已经被定为青派之人。
天子未至,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看向右上方,那身着朱凤金翅祥云凤袍、头戴五彩流苏螭金鸾凤冠的妇人。
她相貌平平,有些显老,然而气质雍容华贵,高雅矜持。只是面色病白,虽看得出在努力正襟危坐,身体却还是透出几分蜷缩姿态,靠在在莲花金凤座上,不言不语,尽显柔弱。
皇后慕容病体缠身,已有十数年,京师之中无人不知,太医院费尽心机也无法保养半分,只能看着人日渐衰落。
京中私下更有传言,如此这般继续下去,不出三年,皇后必薨。
今日皇后竟也出席,实在是出乎众人的意料,可见天子对此宴会有多看重。
之后就是要谈及某些正事,也万万不可将事情做得太过难看。
众人不动声色,心下心思急转,已然将之后要做出的态度拿捏准了,多是成精的老狐狸,眼神一对,就知道彼此心中所想。
不刻,宸星殿外廊庑间小跑来一人,就站在门口,尖声高唱,“太子殿下到!”
皇后抬头,素白的手指抵着唇边轻咳,侧头看向左下玄锦首座,低声道:“叫人温上热酒,给太子备上。”
说话间,司马青一身深色蟒袍已经走了进来,嘴角含笑,俊雅风流,公卿大臣们即刻站了起来,笑吟吟行礼。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今日算是家宴,诸位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司马青腰板挺直,殿中放着四个兽金大炉,很是温暖,他随手拍去头上雪花,将貂裘脱下丢给旁边的小黄门,拱手对皇后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叫别人不用多礼,你倒多礼起来了,”皇后脸上总算多了一点笑容,抿了抿唇,“快去坐下,别回头陛下来了,你还摸不准自己的位置。”
司马青朗声大笑,“这倒无妨,父皇来了,我正好站着迎接,倒也不必急着坐上那位置。”
皇后无奈,“你这孩子,就知道贫嘴。”
“实话而已,”司马青移开视线,很快将目光落在了左侧一位青衣中年人身上,“舅舅难得进宫,今日竟也动了,难得。”
“听说今儿宴会有趣儿,不来看看,亏了。”
中年人气质疏懒,略微勾了下嘴角,说话也就几个字,有种千方百计给自己省力气的意思。
“……舅舅还是这么实诚。”
中年人笑了笑,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