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丧三天。
第四天上午,是出殡的日子。
一二十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站到了棺木旁边,他们分成两行,各自将肩膀塞到的木杠下面,齐声吆喝了一声,将沉甸甸的棺材架了起来。
穿着孝服的孝子贤孙汇成长龙,蜿蜒着向石湾村的墓地走去。
石湾村的墓地是在最北边的一处树林里,途中要穿过另外一个乡的田地,步行的话,平时也要走上二十多分钟,出殡的话,速度就更慢了。
“爹啊,我可怜的爹啊,你这一辈子吃苦受累,没享到一天的福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呀,做女儿的还盼望着您老长命百岁,抱上重孙子呢!”
陆文荣在队伍里高声哭丧,声泪具下的样子,叫人看了都为之动容。
陆文凤也不甘示弱,姐妹两个一个比一个嚎得厉害。
陆文胜迎着寒风不屑地挑了挑眉头。
呵。
现在哭这么凶。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多舍不得这个爹,多心疼这个爹呢。
戏精。
虚伪的戏精。
有这表演的功夫,这痛彻心扉的劲头,早点儿去孝顺孝顺爹,多给他老人家买点儿东西,不是更好么。
亏你们两个,一个年年吃着老陆家的猪肉,一个没事就回娘家长住。
见许海兰也抹着眼泪,陆文胜不解道:“媳妇儿,你哭个啥?”
许海兰安静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悲叹道:“就是难过,说不出来的难过。”
“算了吧,我爹不值得你难过,以前他混账打你的时候,你都忘了?”
“哎呀,还记那个干啥,那时候也怪我愣,不太会讨人喜欢。实话实说,你爹这一辈子也算是个称职的父亲、丈夫,跟村里同辈人比起来算好的了,他除了脾气暴躁、偏心以外,任劳任怨,是个勤勤恳恳的人。”
陆文胜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父亲这短暂又忙碌的一生,就像个老黄牛一样,终日都在不停地劳作。
小时候,陆民旺只要一来这树林里,回去的时候准能给陆文胜带些有趣的东西,要么是漂亮的鸟,要么是野果子。
“不管怎么说,我跟他这一世的孽缘算是结束了。”
陆文胜在心里念叨道,“爹,你要是投胎做人的话,我希望你下辈子最好别生孩子了……”
唢呐声,鞭炮声,哭嚎声,不绝于耳。
估计陆民旺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刻,便是自己死的这个节日。
厚厚的积雪覆盖在麦苗上。
因为没有路,队伍只好从一处麦田穿过,去往旁边的树林里。
抬棺人的脚印要比普通人更深地烙印在麦田里,几乎是把麦苗踩进了泥里。
晨光打在枝干交错的树林里。
在一处精心挑选的地方,早有一波人掘墓人提前挖好了墓坑。
陆文胜跟在队伍里走着,机械而麻木。
从陆民旺死的那一刻到现在,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
他以为自己原谅了父亲,实际上,当陆民旺死去,他才发现,心里有一个洞,无论如何,永远也堵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