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多么怪诞荒谬的行为,只要套上“搞艺术的”四个字,似乎就都能找到一个万能的解释,也不知道这应该属于社会的偏见还是宽容。但老周倒是挺能接受这个理由,他也不打算再纠结一伙人去找那位奔驰有钱人的麻烦,顶多也只是在和朋友吹牛喝酒时,多飚几句粗俗的脏话。
顾扬说:“什么喷绘?”
“就前面,上回我送你和森哥回去的时候还路过了。”
柏七七说,“那里有一片断墙和矮楼,原先被喷了好多‘拆’字和标语,现在没人住了,标语也就被盖上了彩绘和涂鸦,我姐夫说了,一大半都是酒和羊腿催生出来的灵感。”
听起来很有趣,顾扬想过去看看。
“行,我带你去。”
柏七七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打发老周去店里拿大手电。
顾扬这晚也喝了一点白酒,虽然没有醉,但酒精对血管的刺激还是清晰存在着,头脑说不上是清醒还是昏沉,眼底的光却很亮。微醺的时候,不同世界之间会彼此打开一道门,这也是许多艺术家都喜欢酗酒的原因,顾扬虽然不至于把自己灌得烂醉,倒也不排斥偶尔接受一点小小的酒精,用来让思维更加漂浮绮丽。
“小心脚下啊。”
老周扶着他的胳膊,柏七七在前面领路,三人一路穿过那条破破烂烂的胡同。天上没有月光,路灯也是坏的,唯一的光源就是那惨白的军用手电,能照出空气中微小的雨丝和尘埃。
“到了。”
柏七七递给他另一个手电,“就这一片,都是。”
顾扬随手按开手电的开关,就像同时按开了另一个世界。
残破的墙壁上涂满了斑驳的油彩,那些线条和色块先是一路欢快延展,却又在某个断裂处戛然而止,地上散落的砖头还残留着颜料,它们被灰尘包裹着,再被往来的人逐渐踩踏成粉末。
旋转的、凌乱的、粉红色和大片深沉的蓝。
一栋双层小楼被人从顶楼浇下一桶颜料,斑斓的液体流过那些沟壑遍布的墙体,浸染出深浅不一的颜色,也让干枯附着的爬墙虎有了新的生命。
楼梯上画着大型3d女性头像,每走一步都踩在她柔软湿滑的舌尖上。
一颗死亡的枯树被分别刷成红色黄色蓝色。
完整的墙上画着完整的蝙蝠侠,对面是阿卡姆疯人院和他的joker。
苹果是紫色的。
女孩正在溜她的龙。
……
这是被市政建设遗忘的角落,也是城市里最大型的狂欢宣泄现场——不是用暴力和拳头,而是用画笔和颜料。每一幅画的背后都是一段曼妙独特的人生,艺术家们把它们慷慨地呈现出来,和每一个愿意驻足于此的人共享。
那是鲜活饱满的心脏。
顾扬很容易被触动,所以他此时此刻,不可避免地有些热泪盈眶。但考虑到身边还有柏七七和老周,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只好又稳定了一下情绪,打算把眼泪憋回去。
“哭吧。”
岂料柏七七很上道,他说,“习惯了。”
我姐夫也这样,烤肉店里的人一大半都这样。
顾扬顿了顿,说:“被你说得没感觉了。”
柏七七感慨,你们艺术家可真难伺候。
前面已经逐渐有了路灯,顾扬也就关了手电,打算看完这里就回烤肉店。柏七七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等等等等,有人打架呢,别去了。”
顾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前面果然有七八个人正站在那,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
“屁。”
老周说,“打什么架,斗舞呢。”
柏七七骂道,你才放屁,咱这一块儿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高级的文娱项目,大半夜的在废墟里斗舞,僵尸舞啊?
老周点头,对啊,这可不就是僵尸舞。
灯光下的年轻人们肢体动作僵硬,正在对着一面墙摆动着手脚,可能是因为没有音乐的原因,看起来分外诡异渗人,像是某种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