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只要自己一阖眼,就会像昨夜那样,又陷入重重梦魇——
他的同门师弟,认识多年、御前共事的同僚,梅雪卿。
性沉静,善谋断,人品性情令他赞叹,行事手腕却又令他忌惮。
在他的梦境里,同样的梅姓,同样的如画眉眼,竟然是个女子。
清雅出尘的美人,穿一身大红霞帔,仿佛明珠浴光,一颦一笑皆动人,在红烛下袅袅婷婷地对他万福,低眉浅笑,温婉唤道,“夫君。”
‘她’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林思时站在梦境边缘,被重重灰雾笼罩,茫然望向梦境中央、唯一没有被灰雾蒙蔽的所在。
那是一处大红喜房。
他自己同样身穿喜服,站在‘她’的对面。
把揭下的红盖头随手扔在桌上,神色冰寒,言语如刀,冷冷对着‘她’道,
“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出这副贤良模样。实话与你说,娶你进门,不过是依从母亲的意思,我心里早有别人。只恨她出生没有投个好胎,不像你顶着梅家嫡女的光鲜名头,入了我母亲的眼。你既是母亲选中的人,不妨把刚才那副贤良姿态多多摆在母亲面前,让她老人家欢喜,就可保住你的正妻之位,其他的莫要多想!”
一字一句,句句诛心,眼看着面前的清雅美人渐渐失了眼中浅笑,脸色一点点苍白,无声地抿起了唇。
红烛下映出芙蓉面色,默然转过视线,眼中泛起薄薄泪光,含泪时亦动人。
一身喜服的他自己,见她并不哭闹撒泼,只是默默无语,心里的冷硬松动了些,不自觉放缓了语气,
“行了,你我话已经说开,今后你若能生儿育女,操持内务得当,我倒也可以保你稳坐林家正妻之位。只需你不插手我的事,做好你的本分即可。”
他走近几步,伸手过去,“来。你我洞房之夜,莫哭了。”
对面的‘她’却往后避开半步,声音平静无波,完全听不出刚才显露的含泪悲伤。
“夫君既然心中另有所爱,当初两家相看之时,为何不当面拒绝。梅家只我一女,若夫君直言不愿,家父母定然不会勉强林家定亲。”
在梦中他自己的愕然视线里,‘她’平静地道,
“夫君既然没有坚拒这桩婚事,反而遵循媒妁之礼成亲。恕妾直言,夫君心底必然是反复权衡,这桩婚事带来的诸多好处:林家老夫人的欢心,我梅家的家世助力,或许还有妾在京中的三分虚名,压过了夫君心中所爱。”
林思时站在灰雾笼罩的梦境边缘,眼睁睁看着那个一身喜服的自己勃然大怒,在洞房之夜丢下新婚正妻,冷笑拂袖而去。
他在梦里朦朦胧胧地想,这噩梦实在太过荒谬。
却又想,确实是梅雪卿会说出来的话。他向来善于洞察人心。
他在梦里忽然又惊疑起来。到底是他,还是她?
灰雾笼罩的梦境还在继续。
林思时眼睁睁看着梦里那个自己冷落发妻,连着数月歇在外头。
家里的闲言碎语渐渐多了起来,母亲当面问过几次,对‘她’的态度也一日不如一日。
有一日提早回去,发现母亲把人叫到身边,就像其他家族磋磨不听话的媳妇那般,叫人从早到晚地贴身伺候,开始立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