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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他不由自主地低低唤道。
他眼前站着的女子,已和四年前那小乞丐的模样大不相同。人长开了,头发也梳得十分不同,衣裳穿在身上极好看,出落成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黎安安站在阶下看他,一时有些怔然,裴故如今的模样……一晃眼甚至令她以为所谓重生不过是一场梦,她还活在前世的丞相府里。四年不见,那张脸上已不见当年少年郎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高位者的不苟言笑和镇静。
这样的裴故,令她感觉熟悉又陌生。
两人隔着几步台阶相望,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黎安安眼眶酸涨涨的,她低头憋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重新望向裴故,“裴故……你可还记得,我四年前说过的话?我来寻你了。”
黎安安想,他在经书上写“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如今她来上京寻他了,只要他说一句留下,她便待在他身边不走了。
裴故面上的神情停了一停,而后眉目舒展,慢慢牵出一抹笑来,这一笑显出几分当年的影子,“安安,你走了这么久定是也累了,我且先命人带你去歇息歇息可好?”
黎安安摇摇头,“裴故,我不累。”顿了顿,想起这多年来的执念,当下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了,忍着羞耻直白道:“裴故,我且问你,你四年前的话还作不作数?当初说我要上京城寻你,如今我来了,你、你可还愿同我一起?”
这大抵是她这辈子,不,两辈子加起来说过最出格的话了。有哪一个姑娘会像她这般大胆,对一个男子说出这样的话呢?可她想起经书上的那句话,便觉得必须要问个明白。她心里装着他,若是他也心里有她,她便嫁给他;若是自己会错了意,那便……趁早把心思给收了,只把裴故当恩人看待,等改变前世的结局,便不再掺和他的人生。
黎安安的目光惴惴落在他的脸上,等着他的回答。
裴故面上的笑淡了些,唇角仍是翘着的,却透出几分勉强,“安安,管着一间铺子挣些钱,再找个如意郎君嫁了,这样的日子不好么?”
“……什么意思?”
黎安安一愣,“你要我嫁人?”
裴故的面色有些苍白,那抹笑也撑不住了,唇角坠下来,偏开脸,声音低低的,“你在京中做生意,我护着你,旁人定不敢惹你;若是哪天想嫁人了,我必替你相看这京中的青年才俊,挑个好人家,有我在后头,那人婚后也不敢对你不好;若是不想嫁人,便寻处宅子,日日逗鸟喂鱼,左右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我在,没人敢说你什么。”
黎安安的满腔心思随着他的话一步步往下落,直至触底砸了个粉碎。
很奇怪,裴故说的这些,若是仔细想想,与前世待她的方式又有何不同呢?可同样的方式放到如今,她却觉得难以接受。
“裴故!”
黎安安为自己方才的大胆感到羞耻,也为裴故的话感到愤怒,红了眼眶怒瞪着他,“你……你这般做派,那你四年前是什么意思?”她掏出怀里的经书,想将这本书狠狠地扔到他的脸上,又含着微弱的渴求,翻开那一页问道:“既然你要我嫁人,那你告诉我,你写在经书里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叫人送到我手上?”
裴故的视线落到那经书上,像是被烫到了目光一般,蜻蜓点水般匆匆掠过了。他红了面颊,缓声道:“那时,我心悦你……”
黎安安叫这答案震了一震。
但很快她的脸色又惨白下去。
“那你现在是不是变心了,裴故,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了心爱的女子,觉得我碍眼,所以才用方才那番话打发我。”
“我从未变心!”
裴故朝前迈了一步,急声辩驳,可只嚷了这一句,他又很快平静下来,停了一会儿温声絮絮说道:“……没有旁的女子,我这丞相府并非是想进就能进的。”
“那为何不同我一处?平白一句话,叫我日思夜想,盼了整整四年。如今我来了,你要把我推开么?”黎安安委屈地眼里涌上热意。
一个孤身女子,撑起一个铺子,要上京来寻他,以为当真是这么容易的么?一路走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就为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现在这人是要闹哪番?
裴故不可避免地因她这话红了脖子,他忍住走下台阶奔向她的冲动,垂下眼道:“安安,你别看我这丞相的位子坐得风光,其实危机四伏。跟着我这样一个人,每日提心吊胆的,有什么意思呢?”
“不知你来京城寻到屋子没有,若是没有,你搬进丞相府来,我只对外宣称你是我的远房表妹。介时为你寻个好人家,你嫁过去过些安安稳稳的日子。”
“这样,不好么?”
黎安安被他一番话气得咬紧牙关,啐了一口道:“谁稀罕做你的劳什子妹妹!”
无数个念头起起落落,令她眼里也不自觉噙了泪,哑声道:“我又不想要别的好人家,我就想要当年的裴小郎君,那个在郊外被我救回来的裴小郎君。”
裴故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扶着石桌的手微微颤抖,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末了,才像是终于缓过神来,却狼狈地躲避了黎安安的视线,只低声道:“……终身大事休要欠思量,你莫要如此草率下决定,再好好想一想。”
话落,便近乎落荒而逃般转身离开了。
像是忘了黎安安才是外来人一般。
第41章
木格窗外雨声淅沥,黎安安的视线循着雨声望出去。小径的那一株海棠教雨打得七零八落,细弱的花枝随风颤颤巍巍地摇摆着,忽地一阵疾风骤雨而过,残红终是落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