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落雪,闻所未闻。
王都城渐渐苏醒,南代的百姓们走出家门,愣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南国本就少雪,更何况是这样大片大片,不要钱一样往下撒的雪花,许多人从未见过。
天生异象,人心惶惶。
起初,他们都以为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是那雪温温柔柔,落在人身上就像是安抚一样,它覆盖了整个王都,远去青山郡,风荷郡,滋润着南代国的每一片国土。
有些莲株发了芽儿,那小芽儿上也盖了一层白色的被子,被风一吹,白被子便薄了些许,唯恐冻坏了春天的幼苗。
七代花君容穆消失了。
但他的灵力并没有像容因说的那样,叫路边整整三月都长满了莲株,而是好似融入了空气之中,连着风中的香味,一起席卷向了远方。
碧绛雪没有了人性化的动作,木愣愣的栽在窗边,和外面普通的莲株并无什么不同,顶了天就是更大更好看一些。
商辞昼转身,容沥看着他。
对方面色木然,好像刚才的几颗水珠是错觉一样。
商辞昼只是想要一个人,拼了命的想要一个人,但那个人心中不只是装着他,还装着千千万万的南代臣民。
容穆的确比他更有大功德,他自私自利,恣睢暴戾,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在容穆的心中占了几分田地。
胸前动了一下,一株小苗探出黑色的衣襟,商辞昼垂眸,轻轻撑起沉重的衣料,好叫它不被压到。
胖莲子迷迷糊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非常不好,像是有什么很重要很喜欢的东西消失了。
好在碧绛雪还在这里留有余温,叫胖莲子暂时没有察觉不对。
商辞昼走了几步,像是看不见容沥一样,肩膀直直的撞上他,撞了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嘴中喃喃念叨着一句话。
容沥与容穆是嫡亲兄弟,长相极为相似,商辞昼没有看他的脸,容沥便没有听太清楚,只隐约好像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
商辞昼走了,他下了楼,掌心的血好似很难止住,滴滴答答,落入了春雪之中,那红极为刺眼煞人,钟灵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他并不知道,七星连珠最后一刻,五代花君容洺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后辈蒙难,而主动将莲心填入了纹路阵法当中。
南代王庭青葱翠绿宫铃摇曳,刺眼的白落在上头,也落在了商辞昼黑色的肩膀上。
薄薄的雪地上留了一串脚印,叫人想起了年节那一天,他们在宫道尽头看的那一场烟火。
商辞昼不舍得容穆走路,便小孩一样哄抱着他,像方才一样。
他总是忍不住疼惜他的,爱一个人要如何忍呢?只会叫人不自主,变得不像是自己。
华贵的披风随着一深一浅的脚印在雪地上扫出痕迹,怜玉看着商辞昼,忽然叫道:“陛下!”
商辞昼没听到一样。
怜玉爬起来,跑过去一把拉住他,商辞昼便也配合的转过身子,只是眼睛看着他,却又好像透在远处。
“陛下!我主人是喜欢你的!他心里是有你的!他心里有你,就一定会回来!”怜玉喊道。
商辞昼这才像是有了一点人的反应,他从玄色披风下伸出胳膊比划,语气如常道:“可是,你看,他又走了……风一样,孤抱不住,纵使喜欢又如何……他又走了,孤跑着,都来不及抓住他。”
怜玉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没有你!主人不会狠下心做这一切!”
商辞昼眼眸动了一下。
怜玉不怎么会流眼泪,但大抵是人到了悲伤处,总要有一个出口宣泄出来,他哭喊着道:“主人并没有多少勇气,娇气,怕疼,怕苦,夜里睡觉还要点着一盏油灯!他知道你喜欢他,但他最初并不明白喜欢是怎么回事!你根本不知道,那时候主人每与你亲近一次,身子就会难受一会,但他一次都没与你抱怨过!他是灵物啊!灵物为天道爱,也被天道管制!七代花君代代孤君,唯有他放不下你,胆大妄为破除自我的和人谈了一场感情!难道这样都还不够喜欢吗?”
商辞昼眼眸缓缓凝在怜玉的脸上。
怜玉脸色煞白眼眶通红:“他很早之前就在琢磨,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才能换得空间扭转乾坤颠倒,他甚至在第一次去护国寺就主动问过悯空,可是悯空不告诉他,他也只能暗暗记在心下,后来、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情潭深陷,可陷的越深,越清醒的知道有些事情糊弄不过去!主人是南代花君,那时冬日在亭枝阙,你只知道他经常睡觉,却不知道七代花灵都在碧绛雪当中,情字当头,但家国大义也如刀尖一样悬在脑袋上——”
“他什么都想得到,想回应你浓墨重彩的一腔情意,想自己王兄肩上的担子能小一点好回报养育恩情,他还要想南代千千万万的百姓平安顺遂,这是花君死死钉在魂魄上的铁则,主人放不下甩不脱,他要想这么多,可他人却只有一个——”怜玉狠狠揪住商辞昼的衣摆:“他人只有一个,能怎么办?只能从自己身上找所有人的出口!”
“西越疫病,大商粮荒,王兄的担子,南代的国疾,他一步步走一步步做,将这些都平了才能到你大商皇帝这里!人无望时总得在心里想着一点什么来吊着,在主人心中,你当一直吊着他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