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掐住我的脖子想要弄死我,当时我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被他掐得大脑都缺氧了,小广起来撒尿看见了,就……因为这个,小广被提前发到了劳改队。”
“这事儿没听你说过呀,”我有些不满,“照这么说,小广也坐过牢?”
“坐过,跟我和林武在一个中队,我们仨关系很好,你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很久了。”
“不会吧?坐牢的还能上大学?”我吃惊不小。
“你问的对,没上完。这不?被人举报啦……”
“不可思议!”我有点儿犯晕,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儿。
闷头喝了几杯酒,胡四说,小广回来以后来找过他,曾经问起过我的事情,胡四就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听得直摇头。胡四劝他别记我的仇了,你把人家都弄进监狱里去了,也算是报了仇,以后出来好好交往着,杨远为人挺仗义的。小广说得很动情,他说,如果不是他也进去了,他是不会把我砍他的事儿说出来的,本来想在社会上解决这事儿,这么一折腾他也弄得很不光彩,好像是个软汉子。
“照他的意思,他还想再跟我玩把野的?”我不动声色地问。“你听我说嘛,”胡四苦笑道,“他没那意思,他想走正道儿了……”胡四说,小广被学校开除以后,就去商场上班了,在那里干美工。以前跟他玩儿的朋友去找他,劝他“出山”,他老是笑。关系很熟悉的去找他,他就给人家“上政治课”,讲人生,讲哲理;不熟悉的,他就请人家喝酒,喝大了就咧着嗓子瞎唱歌……反正,小广现在整个儿变了一个人,头型梳成瓦亮的三七开,脑袋上能刮下半斤油来,赶上阴天还在胳肢窝里掖把油汪汪的大雨伞,冒充青年毛泽东,有时候还夹着个公文包,来去匆匆的,冷不丁在街上看见他,还以为他是个忙碌的国家干部呢。
“四哥,其实我跟小广那点事儿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的心思,”胡四打断我说,“把人家砍成那样,进去蹲两年也是应该的。”
“呵呵,这话说的,”我笑得有点尴尬,“这事儿我认了,只要他……”
“你觉得他还会跟你拼命吗?”胡四跟我碰了一下杯子,“不会的,他的脾气改了很多,连我都不敢相信呢。”
“难说,”金高的眼珠子又开始充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广是个什么人?”
“性格是可以改变的,不过,互相防着点儿还是应该的,”胡四说,“以后我再找他谈谈。”
“谈什么谈?不老实再干他就是了。”金高的眼珠子凸得几乎要掉出来了。
“黄胡子以前跟小广的关系不错,”胡四不理金高,啜口酒接着说,“前几天我去找过小广,想探探他的口气,结果他单位的人说,小广出差去南方了,没接上头……我打听过了,小广回来以后,黄胡子跟他联系过,想让小广跟他一起在市场上混,小广去了市场几次,后来就没了下文,我估计是小广看到那里乱,不想去。咱们这事儿出了以后,黄胡子肯定能去找小广诉苦。不过你放心,根据我的推算,小广是不会去管这些破事儿的,他也没有能力管。”
“他管又能怎么样?不想活了?”金高跃跃欲试,“我他妈这就去剁了他。”
“金兄弟,”胡四拉住了金高,“别冲动,在社会上混,不要树敌太多。”
“我跟他早就是敌人了……”
“此一时彼一时啊。”胡四把脸转到了一边。
我不想去谈小广的事儿了,脑子很乱……窗外有一只蝴蝶在忽闪忽闪地飞,有几次它贴在了玻璃上,似乎是在往里偷窥,看一会儿飞一会儿,像是在展示它的舞姿,我觉得它很虚伪,貌似轻盈机敏,其实一追就跑,一揉就碎,像一页烧过的纸灰。不由自主地低头瞅了自己胸前的蝴蝶一眼,感觉有些好笑,我就跟这些虫子变的东西一样。
抽了个不忙的时间,我与胡四、林武一起去看了董启祥,董启祥在里面混得不错,当了大值星,再有六年就到期了。唏嘘着刚出接见室的大门,胡四突然站住了,指着监狱的大铁门,小声说:“快看,那是谁?”
李俊海?我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到一个树阴下,使劲地揉眼睛,我看清楚了,那个人果然是李俊海!他怎么会站在大墙外面?难道他出狱了吗?不是还早着吗?他应该还有四年多啊……我糊涂了,不会吧?他怎么可能出来了呢?林武在一旁一惊一诈地问,李俊海在哪里?这个杂碎也出来了?我得好好研究研究他,看看他到底杂碎到了什么程度?胡四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你哪那么多毛病?人家杨远早就跟他和好了,两个人一起申诉……
他俩还在旁边絮叨着,我已经穿过了马路:“俊海,是你吗?”
李俊海迎着我跑了过来:“杨远,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我今天出来的?”
本来我不应该理他,可是突然一见他,我还是想起了在监狱时候一起申诉的那些艰难岁月……听这意思他以为我是来接他的,我不想跟他解释,就坡下驴,伸出手来想跟他握一下,他尴尬地把身子别到了一边。我猛然发现,他右胳膊的袖管空荡荡的,里面什么也没有,一阵风吹过来,将他的袖管掀得一荡一荡,我一愣:“你的胳膊怎么了?”
李俊海的脸涨得通红,把另一只手抄进那只空袖管里,用一个抱膀子的姿势冲我一笑:“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李俊海把手伸到了冲床下面……最终保外就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