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在楚国亦是看过军阵演习的,当下心中一凛,只觉得楚人队伍,实不如秦人整肃。
但见秦人兵车驰出,在平原之上列阵展开。义渠人三五成群,漫山遍野地散落。
但见两边开始互射,秦人那边整排的弩弓穿空而出。杀伤力甚是强大,只是义渠人距离分散,虽然偶有落马者,但多半却也借着快马逃了开来。而义渠人所射之箭,却又被战车上执盾之车右抵挡住。
就芈月看来,两边强弱之势明显,却不知这义渠王有什么把握,竟是如此托大。
一轮互射之后,两边距离拉大。此时两边的互射均已经在射程之外了,秦军兵车又继续往前驱动,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义渠军中鼓声顿起,义渠骑兵忽然发动急攻,箭如雨下,同时骑兵手挥马刀向秦兵急速冲刺而去。骑兵冲向兵车之间的空隙处,刀锋横扫而过。部份砍翻御戎或者弓士,部份砍在甲士的盔甲或车右的盾牌上被挡回。然而这一排骑兵头也不回地跃过兵车。后一排骑兵继续冲上又一波砍杀。几轮过去,兵车上的秦兵伤亡殆尽,义渠骑兵对剩下的步兵进行砍杀。秦国大旗倒下,剩下的残兵慌忙退回城中。
芈月见转眼之间。强弱易势,只惊得目瞪口呆,整个人顿时手足发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车战已亡,骑兵当兴;车战已亡。骑兵当兴!”
义渠人的武器不如秦人精良,军阵不如秦人整肃。可是两边一交手,这车战的运转不便,骑兵的机动灵活,已经是明显的优劣之势。
自然,这一战的战果如此明显,与此城守军战车太少亦是有关,若是战车更多一些,料得骑兵也不能胜得这么轻易。可是若论战车以及车阵的军士之成本,却是大大高于骑兵了,芈月自楚来,心中有数,便是如此城这般的军车车阵,亦已经是难得了。若是骑兵遇上步卒,那当真是如砍瓜切菜了。
芈月心里头骤然升起一个念头,若能够以秦人兵甲之利和军容整肃,加上义渠人的骑兵之术,那么只怕就凭这数千骑,亦是可以纵横天下了。
她在那里怔怔地出神,义渠王却甚是得意,道:“小丫头,我的骑兵如何?”
芈月猛地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嘲笑自己当真异想天开,便纵是有这样一支铁甲骑兵,又与她何干。她便是有这样一支铁甲骑兵,又能做什么?难道她能称王不成?
还是……如这野人自称的,凭着手中刀、跨下马,驰骋天地,无拘无束逍遥一生?
她不禁心中苦涩,若是黄歇还在,她所有的梦想便都是美梦,可是如今黄歇已经不在,余生她不过是在生与死之中衡量罢了。
当日她亲眼见黄歇中箭落马,在乱军蹄下,岂有生理,万念俱灰之下,再无生的意志,只想求死。可如今一旦未曾死成,她亦不是那种矫情之辈,非要三番两次寻死不可。既然大司命让她还活着,她便要作活着的打算。要想方设法逃离这些野人,回到咸阳找小冉,回到郢都找小戎,如今世上只有她们姐弟三人,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分开的。
见她回神,一边的义渠王便得意地道:“如何?”芈月倔强地扭过头去,冷笑一声。义渠王很感兴趣地逗着她道:“喂,小丫头,你看看,我们义渠人,可比秦人强。反正你嫁到秦国也不能当王后,那不如留在义渠,嫁给我也行,我也是义渠之王啊,不比大秦之王差啊!”
芈月懒得理会他:“哼,自吹自擂,狄戎之人也敢称王,谁承认,谁臣服。义渠自己还向大秦称臣呢?”
义渠王一怔,倒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咦,看来你这小丫头知道得不少啊!”他沉默片刻,叹一口气,情绪也低落了下来:“不错,三年前我父王去世,部族内乱,秦国乘机来袭,我们不得已称臣。可是那只是权宜之计,等我们休生养息以后,我们就有足够的牧人和马匹,我的武士比秦人更强悍,总有一天,我会让秦人向我称臣的。”他说着说着,倒振奋起来,说到最后,话语中满是自负。
芈月一怔,仔细看他的模样,初见他时只看到一脸的胡子,说话也粗声粗声,看上去似增大了许多年纪,然而细看他的脸上尤其是眼睛,再细听他的声音。竟似是变声未完,方看出他的年纪亦是不大。如此一来。不知何故竟去了畏惧之心,更是见不得他得意。忍不住要刺他一刺:“虽然你小胜一场,可若是他们不出关迎战,你们想要攻城,却是没这么容易。”
义渠王得意地道:“我们是草原之子,天苍苍野茫茫,尽是我们的牧场,何必关隘城池。”
芈月见着蛮夷无知无术,忍不住道:“哼,蛮夷就是蛮夷。头脑简单,你知道什么叫轻重术,什么叫盐铁法?”
义渠王怔住了道:“那是什么?”
芈月便不回答,所谓轻重术、盐铁法,便是当年管仲之术。管仲当年在齐国,推行“尊王攘夷”,实有许多对付戎狄之人的招数。
只不过……芈月心中暗想,我又何必教给你们知道呢。
义渠王听她说了一半,便不说了。满肚子好奇,便道:“哼,你们周人能有什么办法对付我们,当真笑话了。哈哈……”
芈月见他狂妄,忍不住要打下他的气焰来,道:“别以为仗着兵强马壮就得意。你们没有关隘城池,就不能储备粮食。交易兵器。一遇灾年草场枯死,牛马无草可食会就饿死。再强大的部族也会一夕没落。”
义渠王转头瞪着芈月厉声威胁道:“你怎么知道?”
芈月先是一怔然后明白过来:“因为草场受灾,所以你们明明大败一场投降称臣,却还要不顾危险来劫持王后,就是想要挟秦人换取你们部族活命的粮食。”
此言正中真相,义渠王沉默良久,方叹道:“不错。我们义渠本是草原之王,自由放纵于天地之间,纵横无敌。可惜却因为隔三岔五的天灾,草原各部族为了争夺草场而自相争斗,甚至有些部族为了得到粮食,还不得不受你们周人的驱使,甚至隶从于两个不同的国家自相残杀。”
芈月来不及纠正他把自己称之为周人,只敏锐地抓住他刚才的话道:“你刚才说,受人驱使。难道你这次伏击我们的事,也是受人驱使?”
义渠王嘿嘿一笑道:“你想知道?”
芈月听得出他话语之中的撩拨之意,恨恨地看他一眼,拨转马头向前走去。
义渠王却来了兴趣追上她道:“喂,你想知道吗?”
芈月沉着脸不说话。义渠王却继续逗她道:“如果你答应嫁给我,我就告诉你。”芈月白了他一眼。
义渠王去拉她:“你说话啊……”芈月一鞭子打下,却被义渠王抓住鞭子。两人用力争夺鞭子,义渠王一用力,要把芈月拉到自己身边来。两马并行,芈月拼命挣扎中,两人推攘中,忽然听得咚地一声,义渠王怀中似有金光一闪,有一枚东西自他的怀中落下,先落在刀鞘的铜制外壳上撞出一声脆响,然后滑落在地。
芈月闻声看去,义渠王已经是脸色一变,用力一抽鞭子,挥鞭卷住那东西。芈月见他自马背上另一边低头拾物,这一边刀鞘却正在自己眼前,便乘混乱中拔出义渠王的刀子。
义渠王抬头吓了一跳,忙阻止道:“喂,你要干什么,别乱来。”
芈月恨恨地看着义渠王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死给你看。”
义渠王道:“我不过是把你抓来,又没对你怎么样,你干嘛要死要活的。”
芈月手执刀子,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反抗,如何逃走。可她逃过一次,死过一次以后才发现,自己一个孤身女子,在这群狼环伺中想要逃走,当真是难如登天。欲认命,又不甘心,看到义渠王的刀,拔刀,是这些日子心理中一种本能的反应,可是拔了刀又能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