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变了样子!”她接下去说。“悲哀也不同了,欢喜也不同了……”
“就应该是这样的!”霍霍尔又说。“这是因为新的精神在成长,我的亲爱的妈妈,——新的精神在生活中成长着。有一个人用理性的火焰照耀着生活,一边走,一边高喊:‘喂,全世界的人们(奇*书*网。整*理*提*供),团结成一个大家庭吧!’所有的心都响应了他的号召,把它们健全的那部分结合成为一颗巨大的心,像银钟一般坚强,响亮……”
母亲紧紧地抿住了嘴唇,为了不使嘴唇打战。牢牢地闭上了眼睛,为了不使眼泪流出来。
巴威尔举起一只手来,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母亲拉着他另一只手把他按了下来,并轻声说:
“不要去妨碍他!……”
“知道吗?”霍霍尔站在门口说,“在人们面前还有许多的悲苦!从他们身上,还要榨出许多的鲜血。但是,所有这一切,所有的悲哀,乃至我的鲜血,跟我心里和脑里已有的东西比较起来,已经算不了什么……我已经够丰富的了,像一颗星星拥有的光线那样地丰富,——我可以忍受一切,——因为,在我心里,已经有一种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东西,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消减的欢喜!在这种欢喜里面,包藏着一种力量!”
他们喝着茶,一直坐到半夜。关于人生、人们和未来,讲了许多知心的话。
当母亲了解了一种思想的时候,她总是叹一口气,从她过去的生活里面,找出一些痛苦而粗暴的东西,于是用这些像她心里的石块似的东西,来证实她所了解的思想。
在这次温暖的谈话中,消除了她恐惧。现在,她的心情就好像有一天听她父亲说了几句严酷的话之后那样,他说:
“不要出怪相!有什么傻瓜来娶我,尽管去吧!——不论哪个姑娘都要嫁人;不论哪个女人都要生孩子,不论哪个父母都要替儿女们赔眼泪的!你怎么,不是人吗?”
自从听了这些话之后,她看见自己面前是一条不可避免的、没有尽头的、在一片荒凉而黑暗的地方伸展着的小路。由于知道了非走这条小路不可,她心里充满了一种盲目的平静。现在,也是这样。只不过,感到了新的悲哀的到来,她内心好像在对什么人说:
要拿,尽管拿了去吧!“
这使她内心的隐痛减轻了一些;这种痛苦好像是一根拉紧了的琴弦,在她心中颤巍巍地弹奏着。
但是,就在她那由于预料到未来的悲哀而骚动着的灵魂深处,却存在着一线虽说不很有力,但还没有熄灭的希望:总不至从她身上把一切都拿完,都抢光吧!总会有些剩下来的吧!
24
清晨,巴威尔和安德烈刚刚出门,考尔松娃就来慌张地敲窗子,她急匆匆地喊道:
“依萨被人杀了!去看热闹吧……”
母亲哆嗦了一下,在她脑子里,像火花似的闪了一闪杀人者的名字。
“是谁?”胡乱地披上披肩,她简单地问。
“他不会坐在依萨身上等着人来抓的,打了一闷棍,就跑了!”玛丽亚回答。
她在街上说:
“现在又该开始搜查了,搜查凶手。你们的人昨晚都在家,总算运气,——我是证人。过了半夜,我从你们门口走过,朝你们窗子里望了一眼,你们正都在桌子旁边聊天呢……”
“你怎么,玛丽亚?难道能怀疑是他们干的吗?”母亲吃惊地喊道。
“是谁打死他的呢?一定是你们的人!”玛丽亚确信地说。
“大家都知道,他在监视他们的举动……”
母亲站着不动,喘息着,用手按住胸口。
“你怎么了?你别怕!谁杀人谁偿命!快点走吧,不然尸首就被收拾走了……”
母亲一想到维索夫希诃夫,这痛苦的念头就使她站不稳。
“嘿,真干出来了!”她呆呆地想。
离工厂的墙壁不远的一个地方,在那儿不久前失火烧掉了一所房子。看热闹的人们拥成一团,踏在木炭上面,把灰烬扬起来,搅起了许多飞尘,恰似一窝蜂的人们在那儿嗡嗡地吵吵着。有许多女人,还有更多的孩子,有小商小贩,酒铺里的堂倌,有警察,还有一个叫作彼特林的宪兵,他是一个高个子的老头,留着很密的银丝般的鬓发和胡须,胸前挂着许多奖章之类的。
依萨半身躺在地上,背靠在烧焦了的木头上面,没戴帽子的光头耷拉在右肩上。右手还塞在裤兜里面,左手的指头抓进松软的土层里了。
母亲朝他脸上看了一眼——依萨的一只眼睛,昏暗地望着那顶扔在无力地伸开着的两脚中间的帽子,嘴巴好像很吃惊似的半开着,茶褐色的短胡须向一旁翘着。他那长着一个尖脑袋和雀斑小脸的干瘦身子,死后缩得更加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