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窗内的灯明着。窗外的一丛丛美人蕉,舒展的叶片便仿佛成了明与暗争夺的阵地。夜色一层一层地翻涌而来,却吞不灭窗口灯光的映照下来。
频频风来,吹动蕉叶沙沙。像是梧桐滴雨,又仿佛有人在夜里嘤嘤地低泣。
邓娴雅走上门阶。不知是不是夜色扰人,她一步踏上石阶上的青苔,脚底一滑,险些跌坐在阶上。
门内一响,傅豹生奔出门来,手扶门框,“娴雅,你可好?”
门廊上红灯飘摇。傅豹生满脸的忧色都被灯光照亮,没有丝毫能遁形飧。
邓娴雅站定了身子,在灯光里抬手抿了抿鬓角,“先生,我没事。”
这是邓娴雅从小就有的小动作。每当她觉得局促或者羞涩,她便会下意识伸手去抿鬓角。微微的一瞬,她的慌乱便淡定下来。娴雅,原本人如其名。
傅豹生望着邓娴雅的小动作,微微笑起,“那石头台阶上的青苔也不是生了一年两年了,你却是从小到大总会踩上去。我索性叫人撤了那些石头台阶去,偏你还拦着。挹”
邓娴雅叹了口气,摇头,“这书房也是太太最喜欢停留的地方。这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如果没有太太的同意,都不可擅动的。”
邓娴雅说着,心下也是悲凉。她也明白于含之怎么会这样喜欢这书房。不过因为,这里曾经是傅豹生最多停留的地方,一纸一笔、一书一画仿佛都留着傅豹生的身影和气息。那些傅豹生不在家中的漫长时光,于含之坐在傅豹生常坐的桌前,手握傅豹生的毛笔,便也仿佛丈夫常伴身旁吧?
更何况,这书房是傅豹生成长之所。那些被老爷逼着苦读书的岁月里,他的卧房都搬到这里来,每日醒来就是读书。这里承载着傅豹生的少年岁月。
可能在于含之的心中,她虽然是正室,但是却是几个女人中进府最晚的。傅豹生的成长岁月,徐玉凤知道,杜清荷多少赶上一点尾巴,只有于含之全然不知。所以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于含之在这书房里来追寻傅豹生的青春岁月。
即便身为正室夫人,心中却也有这样的劣势……邓娴雅也只能替于含之唏嘘。将门之女,她嫁入傅家虽然也算门当户对,只是这其中的委屈,恐怕也只有于含之自己知道了。
傅豹生皱眉,“宅子里的房子多得是。纵是书房也有多处。她想要哪里不成,又何必非要这里!我的东西,是最厌烦被旁人擅动的!”
“先生,慎言。”邓娴雅急忙出声提醒。
正室太太,如何能成了他口中的“外人”?
她邓娴雅这么多年日日在里头收拾,又成了什么?
这话倘若被人听去,又要惹出多少麻烦来!
“门口风大,进来吧。”傅豹生皱眉转身,先走进了房门去。
邓娴雅这才跟着进去,将房间中的书画都收拾妥当。
“娴雅,我今晚有事问你。”傅豹生在灯影里抬起眼睛来。他名为豹生,整个人便也有金钱豹一样的压迫力。
邓娴雅微微一喘,“先生请说。”
傅豹生借着灯光凝视邓娴雅的侧脸。温婉柔和,也许不是最艳丽的女子,那份妥帖的温柔,却是他心尖独独留恋的白月光。
“……娴雅,我的标底数字泄露了。”傅豹生凝着邓娴雅的神色,缓缓说,“30个亿的大投资,如今生死都在对手手里。”
邓娴雅手一颤。刚收拾好的几个卷轴便又乱了。
“……娴雅,那个标底的数字是我亲自制定的,就放在家里。我的东西平素没人敢动,即便是于含之、杜清荷,都不敢擅动。更别说允扬、嘉定他们那几个猴儿崽子。”
“娴雅,你说,会是谁动了我的东西。而且,要故意让这个数字泄露给我的竞争对手,想要在商场上置我于死地?”
窗外的风都停了,蕉叶都梗着脖子仿佛在向窗内张望。窗内书案上的纱灯朦胧,将书房周遭都照得温软——便是傅豹生的语气都是温柔如许,可是邓娴雅额头上的汗却滴落下来。
原本是温热的一滴汗,一直滑下颈侧,便成了冰凉的。冷冷的一滴一下子钻入衣领子里去,让人钻心地难受。
“先生,府中唯一能动您东西的人,只有我。先生是怀疑了我吧?”邓娴雅绞紧手指,却在努力地微笑。
傅豹生摇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甚至知道,府里太多人想害你。不管于含之、杜清荷,亦或是嘉定那个兔崽子,他们都一直拿捏着想要陷害你,巴不得我将你赶出府去。”
“所以件件事情出了之后,我怀疑过府里所有人,连门房老王我都没放过——我唯一没有怀疑你。可是娴雅,我做事的习惯你也知道,如果不是有了确定的答案,我便不会将怀疑说出口。”
邓娴雅微笑,“先生一旦说出口了,即便说是怀疑,但是实则也已经定了案。此时先生既然向我问出口,心内便是已经认定了这事情是我做的。”
邓娴雅依旧那样温柔恬静。傅豹生惊愣抬头望向那一朵始终宁静如静莲的面庞。那些年的惊涛骇浪里,无论遇到多难的事情,他只要抬头去看向她的笑靥,心便会平静下来——可是此时,她一向的冷静与温柔,却仿佛凝成了一个讽刺。
“我知道这次的大生意,府中一定会有人打自己的小算盘。我不怕家里出内鬼,我甚至想借着这件事将那个内鬼给揪出来。”傅豹生硬生生从邓娴雅面上扯回目光来,仿佛心虚的人是他一般。
“我在几个地方留下了不同的数字。那些地方都是家中人各自习惯去的地方。那几个数字各自不同,倘若将来知道对手手里捏着的是哪个数字,我便可确定那泄露了的人是谁!”
狡兔三窟,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些浅显却永远百试百灵的法子,被傅豹生用到了毫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