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国内大部分的地方,1970年是动荡不安、变幻莫测的一年,但“木兰道”上的这个家一切井然有序、平静无波。十岁的塔莉·哈特在屋里玩游戏,她坐在凉凉的木地板上用林肯积木帮芭比娃娃[3]盖房子,娃娃们躺在粉红面纸上睡觉。如果是在她的房间,她一定会用玩具唱片机播放杰克逊五兄弟乐队[4]的四十五转唱片,但是客厅里连收音机都没有。
外婆不太喜欢音乐,也不喜欢电视或桌上游戏,大部分的时间外婆都像现在这样坐在摇椅上忙针线活。她做了好几百幅小型刺绣,内容大多是《圣经》中的句子,圣诞节时将全部捐献给教堂义卖筹募基金。
至于外公……唉,他不想安静都不行。中风之后他只能躺在床上,偶尔会摇铃叫人,只有这种时候塔莉才会看到外婆匆忙的模样——铃声一响起,她会微笑着说声“噢,老天”,然后踩着睡鞋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走廊。
塔莉声音很轻地哼着猴子乐队的《白日梦信徒》,拿起黄色头发的巨魔娃娃和卡拉密缇娃娃随着旋律共舞,歌唱到一半,外面传来三下敲门声。
因为太过意想不到,塔莉停止游戏,抬头张望。这个家从来没有访客,只有星期日毕多先生和毕多太太会来带她们上教堂。
外婆将针线放进椅子旁的粉红塑料袋,站起身,慢吞吞拖着脚步去应门,最近几年她几乎都是这样走路。外婆打开门,沉默许久之后才说:“噢,老天。”
塔莉觉得外婆的语气不大对劲,于是她歪头看向门边,外面站着一位高个子女士,她留着一头散乱的长发,脸上的笑容撑起来又垮下。她是塔莉看过最漂亮的女人,肤色有如牛奶,鼻子又挺又翘,高耸的颧骨下方有着小巧的下巴,水汪汪的棕眸开和合都很慢。
“女儿离家这么久,这样的欢迎不太够吧?”那位女士由外婆身边挤进门,直直走向塔莉,她弯下腰问:“这是我的小塔露拉·萝丝吗?”
女儿?也就是说——
“妈妈?”她又惊又喜地低声唤,不敢相信是真的,这一刻她等待了好久,梦想了好久。妈妈回来了。
“你想我吗?”
“噢,想死了。”塔莉努力不笑出声,但她真的好开心。
外婆关上门,“去厨房喝杯咖啡吧?”
“我回来不是为了喝咖啡。我要带走我的女儿。”
“你破产了。”外婆的语气很疲惫。
妈妈一脸暴躁,“那又怎样?”
“塔莉需要——”
“她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需要什么。”妈妈好像很努力想站稳,却总是办不到,她有点摇摇晃晃,眼神也怪怪的。她用一只手指缠绕着一束波浪长发。
外婆走过来,“养孩子是很重的责任,多萝西。你应该先搬回来住一阵子多了解塔莉一点,准备好之后——”她停住,接着蹙眉低声说,“你喝醉了。”
妈妈哧哧笑着对塔莉眨一下眼睛。
塔莉也对她眨一下。喝醉不是坏事,外公病倒之前很爱喝酒,就连外婆偶尔也会来杯葡萄酒。
“妈,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忘记了?”
“你的生日?”塔莉飞快跳起来,“等我一下。”说完,她便跑回房间。她的心跳得好快,翻着宝物抽屉,将东西随手乱丢,寻找去年在圣经班用通心粉和珠子串成的项链,那是要送给妈妈的礼物。外婆看到项链时皱着眉头叫她别抱太大的希望,但塔莉做不到,她怀抱希望好多年了。她将项链塞进口袋冲出去,正好听见妈妈说——
“亲爱的老妈,我没醉。三年来我第一次和女儿重逢,爱是最强的兴奋剂。”
“六年。上次你把她扔在这里时她才四岁。”
“那么久了?”妈妈的表情很困惑。
“搬回来吧,多萝西,我可以帮你。”
“像上次那样?不,谢了。”
上次?妈妈以前回来过?
外婆叹口气,重新强硬起来,“那件事你要记恨多久?”
“那种事没有保存期限,对吧?来吧,塔露拉。”妈妈已经踏着踉跄的脚步往门口走去。
塔莉皱起眉头。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妈妈没有抱她、吻她,也没有问她过得好不好,而且大家都知道出远门要准备行李。她指着卧房门,“我的东西——”
“塔露拉,你不需要那些物质主义的狗屁东西。”
塔莉不懂妈妈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