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住了,绍闻却不能下来。口中只道:“救人!救人!”老叟吃了一惊,说:“相公怎的?”绍闻道:“借重大爷牵住些,我好下去。”老叟近前,那马早倒退了两步,鼻出粗气,又作惊驰之势。老叟怎敢近傍。绍闻定了一会,慢慢温存住马,方才滚跌下来。身软手颤,胡乱拴在一旁一根桩上。到了铺中,倒在椅上,只说:“了不得!了不得!”
老叟道:“相公像是路上失事光景。”绍闻哭道:“说不上来。”老妪道:“相公行李都滚在地下,你去取来,搬在铺内。”老叟道:“相公失了事的,那行李咱就近不得。况且马厉害,我也不敢去。等相公定省过来,自去收拾。”绍闻只是呜呜咽咽的哭。这老叟眼中看行李,手中煽炉火,口中说安慰话,好不忙哉。
看此一回,则少年人不得已有事远行,店中不许与当槽的说媟亵话,路上不许与不认识的作结伴语。绍闻此日可鉴矣。
德喜性命如何,下回申明。
这才是:
强为劫盗软为娼,凭彼冶容莫慢藏;
“予有戒心”四个字,千金不售是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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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炫干妹狡计索赙 谒父执冷语冰人
且再找说五更时,德喜随着绍闻到了河边。少年性情,见事风生,坐在河滩,早已脱鞋解袜,准备深厉浅揭,好不欢欣踊跃。不知卢重环已靠身而坐。听见马上有了动静,这卢重环一手掐住德喜脖项,搬翻在地。德喜喊了一声,重环已把一条手巾塞在口中。翻德喜合面向下,一只脚踏住脊背,腰中取出绳来,把双手拴祝河下游有人呼啸了一声,这卢重环应了一声。两个挖坑的人,早已飞奔前来。正是昨日诈说元城投文的:一个是久惯杀人的魔王,一个是新入伙的少年雌盗。邓林摸着刀子来了,谢豹亦带着湿鞋袜合拢前来。那扮捕快魔王问道:“怎的叫马跑了?我想分这匹马哩。”邓林道:“人也叫马驮跑了。”魔王道:“我看您共不得事,原俱是些软蛋内孵出来的。难说一个嫩鸭娃子,都结果不了,还干什么大事。晦气,晦气。出门不利市,把这一个忘八崽子宰割了罢。”口中说着,早已把刀子向德喜后心搠将下来。谢豹忙架住臂腕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县的沈老爷,是咱的一个恩官,为甚的肯与他丢下一个红茬大案哩。你住了手,我对你说这老爷好处。第一件是不肯严比捕役;第二件咱同道犯了事,不过是打上几下挠痒板子便结局。留下这个好县份,咱好赶集。一地手窘了,到这县做生意,又放心,又胆大。况这里捕头王大哥、张家第三的,咱们与他有个香头儿。王大哥十月里嫁闺女,他们有公约,大家要与他添箱。设若要丢下个小人命儿,他身上有这宗批,咱身上有这宗案,如何好厮见哩?你再想。”魔王道:“便宜了这个小羔子。只是不见一个钱、一块银子,再次出门不利市。”卢重环便向德喜腰中一摸,摸个小瓶口,用刀割下来,约有二两多银子,说:“算发了财罢。”一派凉腔,四散而去。
这德喜咬着手巾,出气有孔,所以不得闷死。句句听得明白,不敢作声,也不能作声。挺到天明,路有人行,给他取了手巾,解了腕上细绳,苏息了一个时辰,方才晓得痛哭。提了鞋袜,过到河中间,滑了一个侧歪,鞋袜皆顺水而去。
上岸,跣足而行。认定马蹄踪迹,少不得踏确荦,避蒺藜,走了大半日,望见炊饼铺前马匹。绍闻望见彳亍之状,上前搀行了几步。主仆到了铺中,抱头而泣。老人道:“别的没同行么?”绍闻道:“没有。”老人道:“这就天大的造化。只是受惊不小,也就不是耍的。”
主仆收拾行李,老夫妇又劝的吃了几个炊饼,各喝了半碗热茶。绍闻命德喜取出鞋袜自己穿上,脱下蹬靴旧袜叫德喜穿。
即雇觅本铺磨面驴子,德喜骑了西行。
未牌时分,发放来人赶驴而回。早已下店,住个小房,桌子顶门,主仆同床而睡。夜半喂马,主仆结伴方敢起来。日出三竿,方敢出店。真真“一夜被蛇咬,十日怕麻绳”光景。
连日俱是如此。一路行来,目不邪视,口无狂言。自此行行宿宿,渡河进省,那有一点事情。正是:
敬慎从无凶险至,纵恣难免错讹来。
坦途因甚成危径?放胆一分祸已胎。
且说绍闻回到家中,一见母亲,不觉抱住大哭起来。王氏忙问所以,绍闻痛的话也说不上来。德喜说了怎的五更出店,怎的强盗掀大叔腿,怎的塞他的口,怎的要拿刀搠他。从头至尾,说个分明。王氏骂道:“杀人的贼,一定要积的世世子孙做强盗!”巫氏道:“娘怕他断不了种儿么?这都是些没下场的强贼。像那瓦岗寨、梁山泊,才是正经贼哩。这些贼将来都是要发配哩。”
不说一家安慰、庆幸。且说夏逢若母丧求助,谭绍闻并未回答,忽的上了济宁。这夏鼎终日打听,今日方知回来。既过了三天,心中盘算,凡是走衙门打抽丰的,必有重获。况且盛宅助过他丧金一百两,我即不能如其数,没多的也该有个少的,此意非绍闻不能转达。必须备酌专恳,又恐绍闻推故不来。因此想了个法子,径到碧草轩上。
恰遇双庆在轩上摘眉豆,夏逢若道:“你家大相公回来了?”
双庆道:“回来两三天。”夏逢若道:“德喜跟的回来?”双庆道:“不知怎的,路上遇见截路断道的贼,吓成病了。如今正躺着哩。”夏逢若道:“我身上有重服,不便进院,烦你请大相公,就说我来奉候。”
双庆去不多时,谭绍闻径上轩来。夏鼎行了稽颡之礼,坐下说道:“我今日之来,一来为贤弟压惊,二来为贤弟洗尘,三来为贤弟道喜,备了个菲酌,明日请到我家吃杯水酒。”自向袖中取个素帖,递与绍闻说:“我请客我就是拜匣。”绍闻接帖在手,看了说道:“盛情心领,万不能去。一来远归,尚有许多冗务,未曾拨脱清楚;二来我的近况,你所深知,街上有些负欠。自古云‘受人与者常畏人’,况我今日自老师衙门回来,人人以为当有厚赠,我也筹度怎还他们,一定要楚结些尖嘴账目。因他们未知我回,所以不来打搅。街上一为走动,万一有人请算账,就是个煞风景的事。况且次日就来讨索,叫人急切难以转动。此是实情告禀,万勿见怪。”夏逢若道:“你这就杀了我了。自古云,‘备席容易请客难’。这还不说他,我是请人做席,这便使不哩叫我请客难了。我原说为你洗尘,却愁无可下箸,姜妹子听说,愿自己替我带过几味佳品,并情愿替贱内做席,如今在我家正做哩。到明日你要不去,叫我羞的死。即令我这个命,原不值什么,岂不叫姜妹子平白一段好情意,没处安插么?你是最心软的人,这一次断乎硬不的。”
绍闻略迟疑一下道:“且慢商量。”夏逢若忙道:“有何商量?明日从卢家巷口过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