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陆少爷下落不明,会面过阮慕白之后,连爹爹也知道我那副鬼样子,日后的婚事恐怕是无望的了,所以又想办法派人去金陵邀请唐家。
按照爹爹的意思,唐家的几位公子,他自然是希望我能跟那位呼声最高的三少的。这件事,倒是娘给了不同意见。听到反对的声音,我才知道唐家的三少爷原来是个病秧子。知道了,我不由鄙夷地看向爹爹——药罐子都想让我嫁,到底还是不是我亲爹啊?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有威慑性,爹爹在那天干咳了几声后撇开视线看天,就再也没跟我提过这回事了。用他的话说,阮家既然没了希望,唐家又不是好的归所,等陆家的那位少爷回来,大家在从长计议。
翻白眼。我真不知道林家的女儿到底是有多么的嫁不出去啊?
短期内也就再没有过什么婚事干扰,家业在爹爹的操劳下蒸蒸日上,然而娘亲却是忽然染了重病。那时候爹爹在外头奔走,大雪封路,消息来不及传出,终于是没有见上娘亲的最后一面。
我从爹爹眼神中看到了懊悔,然而他却永远也看不到娘亲临终前流下的最后一滴泪。
我知道他们恩爱,只是商人始终太过忙碌,到处奔走,哪有那么多时间来长相厮守?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生死不离,很多时候真的无法理解,那些钱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叫人去追逐一辈子。
娘亲临死前连一直消失不见的林初容都回到了家中,那时候我忽然想,有一双儿女在床前送终,多少也是最后的一点期盼了。
林初容离开是在爹爹回来之前,那时他笑眯眯地对着漫天翩飞的雪花轻轻地吹了口气,语调显得很淡:“那种对钱重视过亲情的人,没必要等他回来。”
要说愤世嫉俗,其实林初容比我更甚。只是他的外表实在很容易蒙蔽别人。我默默地目送他离开,忽然觉得有些凄凉。其实娘亲的病并不是没有前兆,她不想打扰爹爹所以一直说地轻描淡写,结果爹爹只留了几个医生看治,就真的再也没管过。
娘亲死时是我最后一次在家里见到林初容,也是爹爹的最后一趟跑商。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开窍了,这个一直以金钱为权衡标准的男人,突然再也没有深入过商界了。
只是他不深入,不代表没有人会来问候他。
我看得出来爹爹是真的累了。那个陪他走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彻底离开了,而他空有那样多的财产,终归只是一场空。但是他累了,并不代表别的人会放过他。
商仙林和道。
那时候皇室内部很乱,不知哪起了林家富可敌国的传闻,自此家里就一直门庭若市,从没间断过。新的《商律》修整的差事又落在了爹爹身上,圣旨一下,很多人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暗暗送礼送财,甚至还有人妄图往家里送女人,一个个也不过是希望新定的律法可以对自己有利。
自从第一代《商律》出自林家之后,因太祖皇帝有过令,日后林家代代为皇室法定官商,所以一版再版的律例都是出于林家之手,也只有林家会有权利随时更改《商律》上的条例。到了爹爹那一代,林家产业更是如日中天,因前一版《商律》中有很多纰漏,再次完善无可厚非,只是那时候爹爹早已准备金盆洗手,结果又被拖入了这趟浑水。
我看得出来,连一贯喜欢经商的爹爹也都已经累了。
每天每天,他都挑灯到深夜,不过是为了将《商律》好好地完成,当是他退隐前的最后一件事。爹爹修订的时候有备注的习惯,厚厚的一本册子周围密密麻麻都遍布了红字,显得斑斑驳驳的。他备注好后总是喜欢拿来读给我听,津津乐道的,也不问我会不会两耳生茧。
直到那天,他笑眯眯地又给我念叨了一番后,忽然说:“阿婉,如果哪天我也不在了,你跟你哥可一定要好好过啊……”
我白他一眼:“老不正经。” 那个时候我的确是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某一个清晨突然被莫名叫醒,睡意朦胧之间却是听到了爹爹过世的消息。顿时愣住。
据说爹爹走的时候很安详,趴在桌子上好像只是睡了过去,一旁还放着一本刚修订好的《商律》。
大夫也看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说是一口气一时间接不上来,就这样去了。
在别人一个个伤心欲绝的时候,我却反而是面无表情地办完了整个丧事。或许他们谁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可以这样的平静。其实我自己也理解不了。
可能真的只是感觉累了。
爹爹死之前那晚说的话。在我再次把新的《商律》翻阅之后,终于彻底明白了。是有人要爹爹死,而不是老天。只有死人才能严守秘密。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却不知道——林家小姐林婉霜,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连爹爹都不知道这件事,不然,恐怕他也不会想着每天拉着我读他的备注,那些修改的地方,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刻入了我的脑子里。
葬礼之后,本应该由我来继承家业。但是我却逃了。
林家有毕叔在,我很放心。但是我真的不想再深陷商道这个漩涡之中去了。
商道之后,朝政纠纷,都与我无关。
林家前后忙碌纷纷,无数人进进出出也只是堆着虚假的神色。我帮着毕叔打点好了一些后事之后,眼见林家前后并没有什么需要劳心的地方,就忽然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这个时候新的《商律》已经颁布,很显然,有人得利,有人愤恨。然而爹爹已死,再多的不满也已无从发泄。
有人的如意算盘,始终是打的精明。
我不知道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却也并不是一个会为了仇恨而舍弃人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