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紧了,太紧了血脉不通,明儿起来浑身没劲儿,怎么当差?”平儿试了试绑带说。
“不怕,再紧点。”吟儿担心早上醒来睡相难看,秀姑姑抓住又得挨骂。平姑娘狠着心紧了一下带子,然后替吟儿盖上被单,隔着炕桌在炕上躺下。
“说也奇怪,秀姑姑原先脾气挺不错,最近不知为什么总是怪怪的,特别跟你在一起,总也跟你过不去……你说,你到底哪儿得罪她了?”
吟儿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她本想告诉平儿今儿侍候秀子姑姑洗澡的事,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换了另一个话题。
“平姐!在宫中犯了规矩,被撵出宫外,会不会连累家里人?”
“那要看什么事儿,得罪了老佛爷,或是犯了宫中的大法,那就不好说了,前些年有个姓寇的太监不知犯了什么事,不但杀了他,他家里人跟着关进大牢,连保荐他迸宫的人也倒了霉!”平儿突然盯着吟儿,“你成天问这些,是不想用这种方法出去?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平姐姐!我哪敢存这种心思,你冤枉死我了。”吟儿被对方说中心里的隐秘,心里非常慌乱。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平儿吹灭了灯,对吟儿说:“睡吧,明儿一早还要起来做活。”吟儿还想跟平儿说话。平姑娘打断她,说按宫中规矩,吹了灯就再也不许说话了。
在这间榻榻里,平儿的话就是命令,吟儿只得闭上嘴不再说话。
灯一吹,四下黑得出奇,窗外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吟儿听着清晰的雨声,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人躺在炕上,脑壳里却像脱缰的野马思绪纷然。
她仍然想着刚才的话题。自从她进宫那天起,不止一次动过这个念头,那就是犯上一些小事,然后被人从宫中撵出去,这样她不但能与荣庆团圆,也能常和母亲家人在一起。当真要那样,她便用不着成天在宫中提心吊胆地苦熬日子,一等就是六七年。可问题并非这样简单,正如平儿所说,宫中事无大小,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闹不好要掉脑袋,还会连累家人。事小了,让人褪了裤子打屁股,羞死人不说,还得将你关进空房,一蹲就是好几年,你越想出去越不让你出去。她躺在炕上,想来想去脑袋想得生疼,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唯一的办法便是老老实实在宫中苦熬,直到出宫的那一天。
在宫中,一切是那么有条有理,时时都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只有这短短的睡前时间属于你。此刻,你独自躺在床上,任你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哪怕你想象自己当上了皇后娘娘也没人来管你。这片空间,这段时间,完完全全属于你。
她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见窗户上有响动,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雨夜中,看见窗外有个黑影一晃而过,心里不由得一惊。她本能地伸手扯住绳头,松开捆在身上的绑带,摸着墙壁坐起,两眼瞪着黑乎乎的窗口。她看不见外面动静,想叫又不敢叫。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一片沙子落地声。荣庆!她突然意识这是他给自己打暗号,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也来不及细想他是怎么进宫的,这时窗外已经传出荣庆的声音:“吟儿!吟儿……”
她慌忙爬下炕,轻轻推开后窗一角,只见黑暗中荣庆站在窗边直喘气。
“庆哥!你……你怎么……会跑这儿来了?”她激动得浑身直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看不清他什么模样,但她知道这就是他,他的声音,他的呼吸,包括他身上发出的气味儿,就是烧成灰她也认得。
“我进宫当了禁军,偷跑到这儿来看你!”荣庆抓住她趴在窗台上的小手,将脸凑到她脸前。
她终于看清了他那张英俊的脸,他那透着英气的剑眉下的大眼睛在夜色中泛着一层光泽。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她觉得心跳得飞快,人像一堆雪团软塌塌的融开。她恨不能立即跳出窗口,投入他怀抱,跟他死去活来亲热一番,这时,宫外远远传来一阵梆子声。她猛然醒悟,想到这儿是老太后住的储秀宫,慌忙向他摆手:“庆哥!你快走,快离开这儿!要是让人看见,那可是要砍头的!”
“不怕,砍头也不怕。让我进屋里,让我好好看看你,实在大想你了……想得快发疯了!”荣庆抓住吟儿的手。
“不不……”她惊恐万分地压低声音:“不你能进来,屋里有人!”
“那……那你点上灯,让我看看你。”
“不行,灯一亮就会惊动别人,别人发现了,你就跑不了。”
“吟儿!”他不满他说,“我冒着危险跑来看你,不点灯我就不走。”‘“庆哥!这太危险了!”吟儿转身看一眼睡梦中的平儿,抓起窗边案几上的油灯又放下。
“你放心,点上灯,让我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走。我求你!”
吟儿一咬牙,走到炕几上边取出火石打出火,再点燃纸眉,再用纸眉点亮油灯,然后用手拢着油灯走到后窗,将灯凑到脸前,好让对方看清她。
他两眼死死盯住吟儿,他看清了她的同时,她也看清了他。他还是那副模样,身上的衣服被小雨淋湿了,额上也留着雨点。他正想说什么,突然窗外守宫的太监大叫着向这边跑过来。她让他快走,他不肯走,双手趴在窗口一动不动。
平儿醒来,见吟儿趴在窗口手中举着油灯,上前一把夺过吟儿手中的油灯一口吹灭了:“你……你疯了,不想活了!”
“庆哥!”吟儿对着窗外大叫,“快!快跑!”
荣庆似乎回过神,转身将一名卫士打倒在地,夺路而逃,突然间跑来许多禁军,将他团团围住。他挥剑乱砍,企图冲出重围。吟儿瞪大眼睛趴在窗边,两眼盯着这场生死搏杀。平姑娘怎么拉,她也不肯离开,她看见一名卫士挽弓搭箭,瞄准荣庆的后胸。她放声大叫,要他小心,没想她话音刚出口,一支利箭不偏不倚扎进他后胸。看见他中箭倒地,满身是血,她本能惊叫一声,身子跌落在窗边地下……
“吟儿,吟儿,你醒醒!快醒醒!”平儿熟睡中听见吟儿惊慌的尖叫,点了油灯,发现吟儿满头满脸的大汗,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什么,身体在绑带下剧烈地抽搐。平儿慌忙将捆在她身上的绑带松开。吟儿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炕上,平儿跪在她身边,一边叫她一边解开她身上的绑带。
吟儿猛然从炕上坐起,惊魂未定地瞪着一双大眼,望着平儿和她手中那盏昏黄的油灯,竭力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直发毛。
这时窗外下起了大雨,雨点敲着瓦檐和院子里的青砖地,激起一片狂荡的喧嚣。听着窗外的雨声和屋脊上掠过的风声,她才知道自己在做梦。
“吟儿,”平儿见她两眼发直,连忙用汗巾替她擦着额上的汗,“你……你又做噩梦了广吟儿两眼盯着平儿,半天不说话。平儿轻轻叫她,拍着她后胸。当吟儿终于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恶梦时,长长地吁了一口粗气,想跟平儿说什么。她双唇哆嗦着,半天没出声,突然伸手抱住平儿,脸贴在平儿肩上泣不成声地硬咽着。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第六章 秀子抗嫁
吟儿进宫五个月,在一次踢毽子游戏中,第一次见到权极位尊的慈禧太后。在她眼里,她是一位慈祥而善良的老人。一直跟吟儿过不去的秀子突然出事了,被太监抬出储秀宫。她想以死抗命,结果……
西风一起,天说凉就凉了。一天下午,储秀宫的宫女们聚在体和殿北院的砖地上比赛踢毽子。
这对与世隔绝蜗居深宫的年轻少女们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娱乐。尽管宫中节庆多,每逢春节大典。元宵灯节和中秋等重大节日,都有各种各样庆祝活动。如春日御花园赏花,秋天景山登高观月等等。遇上慈禧太后和皇上生日,宫中称之为万寿日,便会在宫中搭台唱戏,从天桥请戏班子到西六宫的漱芬斋大戏台演出,那种场面自然非常热闹。在其他宫里,特别像皇后、皇妃等年轻主子那儿,宫女们可以陪主子一起荡秋千,但无论怎么说。这种种游乐中,宫女只不过是陪主子们耍乐,唯有踢毽子,才是宫女们自己的游戏。
今儿是吟儿进宫几个月来最开心的日子。她忘乎所以地踢着,似乎又回到了入宫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心里说不出的兴奋,这么多天她浑身憋着的劲儿突然放开了。她踢出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