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张口夸珍妃,想想又觉得不对。当年慈禧儿子咸丰皇上去世后,是她立自己为继承人,四岁便带进宫,一直在她身边长大,何况自己生母是慈禧亲妹妹,父亲是先皇上咸丰的胞弟,这种亲上加亲的血骨之间的联系,虽说不是她亲儿子,也丝毫不比亲生的差啊!母子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偏要跟他耍这种心眼,他越想越觉得皇阿爸不会这样对他,至多是对自己能力不放心,或是纯属误会,决不会像珍妃说的这样存心整治我!真要那样,何必当初,她不选自己继位,或是索性不交权,继续垂帘听政不就得了。
“珍儿!我想皇阿爸不至于这样,我提到重用康有为,她要是不同意,当面跟我说不就得了,何必兜个圈子。”
“学问就在这上头,她自己不出面,让下面人反对你。这样无论成败,都进退有余。”
光绪听后半天不语。嘴上没说话,心里觉得珍妃太过敏感。或许她与亲爸爸都是女人,两人性格中有许多相似处,聪明、自信、好强并反应过度,而且都工于心计,所以她们俩本能地不喜欢对方。想到这儿他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历朝历代总说女人不能当政,不能说没有道理。女人天生不如男人,为了弥补这种生理上的不足,她们比男人更警觉、更多疑,更容易猜忌别人……
“皇上!你在想什么?”珍妃见他不说话,低声问道。
“没什么。”光绪笑笑,唯恐让对方看出他的心思。一个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母后,另一个是他爱得根深的皇妃,他似乎不该生出这些念头。
“皇上!那你打算怎么办?”珍妃追问着。
“还没想好。”光绪支吾着。
“你得赶紧想办法,要不这些人仗着皇太后撑腰,处处与你作对,时间一长养虎为患啊!”
“我能怎么办,总不能跟皇阿爸翻脸吧?”光绪反问,心里对珍妃逼得这样紧有些不高兴。这种口气让他想起慈禧,也许从小被慈禧训斥惯了,本能地有种反感。
“皇上呀皇上!你也太那个了……”珍妃叹了一口气,觉得光绪太善良太柔弱,关键时刻,常常优柔寡断犹疑不决。她本想再说下去,见他心情烦乱,一脸的疲惫,便换了一个话题。
“皇上!我问你,当皇上好,还是当平民百姓好?”
“怎么想起问这个?”他惊讶地反问。
“你说呗。”她追问。
“当然做皇上好。”他不假思索他说。
“其实不见得。就说我爸我妈吧,他们成天在一起,恩恩爱爱,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想说话就在一起说话,比起你我在宫中要自由自在得多。”她很不以为然。
“你我不是也成天在一起!”他有些不自在。
珍妃叹一口气,反问道:“那为什么大白天的,我要女扮男装才能跟你在一起呐?”
“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皇帝理事、读书时不能让宫妃在身边,为的是不让女人干预朝政。朕太想你,所以才……”
“老佛爷不也是女人?”珍妃脱口而出。
“爱妃!许多事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这话儿千万不能乱说,宫中耳杂,万一传到皇爸爸那边就麻烦了。”光绪低声劝着珍妃。一方面他觉得珍妃从心底里对自己好,事事替自己着想,但另一方面觉得她太偏激,甚至对皇太后有成见。他深知要在朝廷革旧布新,阻力非常之大,如果没有慈禧的大力支持是无法进行的。说到底,她也希望大清国强盛,痛恨各国列强,只是对许多新事物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在举新政的问题上犹豫不决。相信只要自己真心诚意依重她,向她和盘托出自己的设想,说服她支持自己推行新政不是不可能。在这个重大问题上,翁同和也劝过他,要他利用母子之间的亲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尽量争取她,实在做不到也要让她保持中立,绝不能将这位精明过人的皇爸爸推到反对改革的营垒中去。
珍妃听光绪说了他的想法,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她认为慈禧根深蒂固地反对改革,关键在于不肯放权,因此让她支持改革谈何容易。
“你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按理这些国政大事你作主就行了。”
“爱妃放心,朕自有主张。”光绪笑笑,心里拿定主意,一定要借军机处有关康有为的争论,与慈禧推心置腹地谈一次,而不能像珍妃这样硬和对方对着干。他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但为了表示对她关心自己的认可,转而安慰她说,“……算了,不说这些烦心的事。朕没有更多的奢求,只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一起读书谈心、写字画画就足够了。”
“皇上既然身为一国之君,就要谋一国之政。绝不能为了我而放弃更重要的事情啊!”珍妃显然对他这种态度不满意,她是那种急性子,凡事一定要当场辩论出个所以然来。
光绪虽说不赞成她对慈禧的态度,但对她处处呵护自己的深爱,包括她那明朗爽快的性格却是非常喜欢的。看见她涨红了脸,似乎真生了气,慌忙伸手搂住她,说了许多好话哄她,同时取了一截红线绳圈,要跟她玩翻花花游戏。珍妃被他逗笑了。她了解他,知道他性格内向,许多事总放在心里,因此也不再逼他,伸手挑起光绪手上的红线绳玩起了翻花花。
这是一幅充满诗意的风俗画:一对成年人,大清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与他的爱妃,在这间阳光辉映的东书房。充满温馨的初冬的日子里,玩起了普通百姓家小孩儿游戏。
果然如光绪所料,他与慈禧谈得非常好。这些年来,外国列强依仗武力,在中国土地上肆无忌惮,逼中国开放通商口岸,四处建教堂,武力攻占了东北和胶东,并迫使朝廷永久割让台湾、香港,同时在天津上海等地设立租界,租界内的事务全由洋人自己管,不让大清国插手,简直成了国中之国,慈禧对此早已恨得直咬牙,听光绪说了推行新政的设想,虽说具体事宜有不同意见,但在只有大清国强大后才能与西方列强相抗衡这一点上和光绪不谋而合。
由于谈得比较成功,慈禧对光绪许多做法表示认可。为了老太后的面子,他不再坚持调康有为入兵部,而改任他为工部侍郎,这样一来他官居四品,自然有了进宫直接面见皇上的资格,光绪想召见他商谈国事就容易得多,同时,趁着慈禧高兴,光绪又任命在新学方面很有成就,积极主张改革的谭嗣同为军机处章京,俗称小军机。
那天,光绪从慈禧午睡起床后,在静室里与她一直谈到下午四点多,中间除了茶水章侍候上茶进来过几次外,其他宫女太监,包括慈禧最心腹的太监李莲英也没进来过。“有些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只要你不坏了祖宗的根本大法,我一定帮你。”总之娘儿俩谈得非常愉快。谈完了朝廷的大事,俩人接着又说起宫中各人的生活起居。
“亲爸爸,昨儿晚上睡得好吗?”光绪心里暗暗感激他的老师翁同和,翁老出主意,让他不要在慈禧面前谈及前些天早朝的情况,更不要提及瑞王等人反对重用康有为的事,只是与慈禧交心,以母子之情和国家利益为重,恳求她的帮助就行了,所以才谈出现在这种结果。
“好。皇上歇的好吗?”慈禧反问。
“谢谢皇爸爸惦记。”光绪高兴他说。
“昨晚上没人陪着你呀?”慈禧看一眼光绪,对他能就朝廷的事跟自己如此交心颇感欣慰,但心里多少有些疑惑,会不会有人在后面替他出主意?她漫不经心地问起儿子这种生活琐事,其实想从中品出一些别的意思,后边的人会不会是珍妃。
光绪支吾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