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反倒有种好感,觉得这种人死心眼儿,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大为失望的瑞王沮丧地从地上爬起,跟着李莲英侧身倒退到殿门边,突然又转身扑上来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哀求慈禧:“请老佛爷恩准奴才告病回家。”
“你想摔耙子?跟皇上说去!跟我说不着!”慈禧被他倔脾气惹火了,没好气地将他撵走,其实心里越加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臣,他才是那种敢把自己棺材抬上金銮大殿的人。不像那个怀塔布,那家伙已经七十了。到处跟人说他棺材准备好了。其实比谁都怕死。瑞王随着李莲英离开后,吟儿见老人一脸铁青坐在那儿发呆,连忙替她满满装好一袋烟丝递到她嘴边说:“奴才给老佛爷敬烟。”慈禧刚要吸烟,突然伸手将烟管推开,从椅子里站起,手中拿着那串很少离手的佛珠,闷闷地站在窗前,心里却恨得直咬牙。她气光绪,恨康有为、翁同和,但更恨的却是珍妃。她认定将礼部六位堂官同时撤职,肯定与这个小贱人有关系。她了解光绪,如果没有人替他出主意,这么大的事儿,他不会也不敢不跟她商量就下了圣旨。吟儿双手捧着烟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望着窗边一言不发的慈禧,她想离开这儿,让老佛爷一个人独自清静一会儿,又怕她等会儿要抽烟,她不在场又会讨她骂。想起刘姑姑和李莲英再三交待,老佛爷不发话千万别离开,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那儿听候吩咐。
她看见慈禧脸色铁青,面部肌肉因为极度愤怒而显得非常僵硬,握住佛珠的右手垂在身边微微颤栗。她自进宫以来从没见她这样生气,甚至上次她在宫中哭秀子,事发后李莲英将她带到这儿问话,老佛爷也没像现在这样生这么大气。大殿里一片肃静,只听见条案上那座洋人造的非常精致的铜座钟嘀嘀嗒嗒的响声。这种肃静叫她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阵子,慈禧才转过身叫她。
“吟儿”
“奴才在,奴才待候老佛爷抽烟吧?”吟儿慌忙回答。
“不用了。”慈禧摆摆手,走到雕茶座椅边。吟儿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并拿了一件黑底金花斗篷披在对方肩上。慈禧看一眼吟儿,突然问道:“你说,瑞王爷这人怎么样?”
“不知道……奴才只是觉得,他……今儿不该惹老佛爷生气。”吟儿愣了一会儿,因为老佛爷平时极少跟她们这些奴才议论王爷大臣的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就事论事说了自己看法。
“这不关他的事。那是有人存心气我。”
吟儿知道慈禧说的有人是指皇上和珍主子。宫中就像普通人家一样。慈禧与珍妃之间的婆媳关系一直不好。尽管在吟儿看来,朝廷的事跟珍主子根本扯不上边,但这位生性倔犟的老人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跟万岁爷沾上边,一定会迁怒于珍妃的。为了岔开这个话题,吟儿特意接着前面的话往下说:“可老佛爷让瑞王不要再说下去,他偏不听您的话……他要是不说那么多,您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
“他跟你一样,天生的倔脾气。”
“奴才可不敢……”吟儿慌忙为自己辩解。
“我可没说你这脾气不好啊。”慈禧笑笑,意味深长地说,“其实你们这些人,比起那些满嘴抹蜜的人更靠得住。”
“谢老佛爷夸奖。”吟儿嘴上这么说,心想天下哪有不喜欢听好话的。李莲英不就是凭着那张开口生花的嘴巴,哄得老佛爷处处高兴,所以谁也比不上他在老佛爷面前得宠,要不宫中怎么会替他起了个绰号叫“佛见喜”。她正想着李总管,慈禧突然问起李莲英送瑞王,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传李莲英。”
吟儿慌忙走到门边,挑起起居室门帘,对站在大殿里值班太监说老佛爷传李总管。过了一会儿,李莲英匆匆走进,一跨进门槛便趴在地下磕头。
“老佛爷吉祥,奴才给老佛爷请大安!”李莲英像往常一样,见慈禧摆摆手,便从地上爬起走到慈禧身边,一脸讨好地笑着。
“又不是送唐僧西天取经,到这会儿才回来?是不是路上又跟瑞王咬耳朵,替他出什么馊主意?我告诉你,他可是个实心眼儿,不像你们这些人满肚子花花肠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劝王爷回家好好休息几天。”李莲英连声辩解。
“我问你,这几天珍妃真的没去养心殿?”慈禧突然换了个话题,问得李莲英一时蒙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今儿一大早,他来替慈禧请早安时,说珍主子这几天身子不舒服,昨儿前儿都没去皇上那边。
“奴才可以担保,这事儿没错。”李莲英自信地回答。前一阵子,平儿在珍主子那边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为此被他狠狠骂了一通,所以平儿最近特别留心。昨晚上她特意跑来向他报告,说珍妃这几天伤风感冒,晚上早早就上了床,而且是她亲自侍候的,连被子都是她铺的。因此他认定这次一准错不了。
“你敢担保?”慈禧紧逼不放。
“奴才要有一句假话,甘心受罚。”“吟儿,”慈禧突然沉下脸,“掌他的嘴!”李莲英脑门子嗡得一下,心里有说不出的慌乱,以为慈禧为了瑞王进宫告皇上的状,因此迁怒于他。他跪在地下,两眼瞅着慈禧,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因为他事先通报了慈禧,是她同意让瑞王进宫磕头的,跟他毫无关系。吟儿一听老佛爷下令要她打李莲英嘴已,顿时吓坏了。他是宫里的大内总管,正二品宫衔,自己不过是个没品没衔的宫女,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怎么?还让我自个儿动手儿吗?”慈禧平和的语气中透着威严。
“回老佛爷话!奴才……奴才没打过人。”吟儿看一眼跪在地下的李总管,一碰到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手伸出去又本能地缩回来。
“这回就让你试试。只管打!”
“吟姑娘,求求您打我吧。”李莲英跪在地下,低声求着吟儿。
吟儿咬咬牙给对方一记耳光。对方疼不疼她不知道,自己手掌心已经疼得不行,麻麻的一片灼热。“愣什么神?接着打呀!”慈禧见她打了一下便不动了,急得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吟儿突然想起死去的秀子,想起她嫁瑞王家的事跟这位总管分不开,挥起胳膊,已掌接二连三地落在他脸颊上。起初李莲英还咬着牙不吭声,后来扛不住了,疼得他放开嗓门大叫,慈禧见吟儿越打越狠,李莲英跪在地下,一边叫一边躲闪,毕竟是自己身边多年的奴才,再说到现在还没告诉他打他的原因,这才叫吟儿停了手。
“你服不服?”慈禧问李莲英。
“奴才服,服!”李莲英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是一盆浆糊打翻了,哪儿对哪儿全都懵然不知。反正奴才在主子面前,对也是错,错也是错,先认了这个理,免得皮肉再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