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的卓格凖说:“左屠耆王来了。”紧接着,门帘儿响,一阵夜里的凉风吹进来,火把又被吹得忽明忽暗。乌珠模模糊糊地觉得她应该叫图雅去弄吃的,但就是起不来,她对自己说,这是梦吧,就又睡过去了。
图雅这次是自己进来的。她强撑着身子拿了个烤羊腿进来,屋里的情景把她吓了一跳。左屠耆王正把头埋在头曼单于的怀里哭,而且是号淘大哭。她吓得一下子清醒了,放下烤羊腿赶紧退出去。帐蓬门口守着的卓格凖冲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她赶紧点点头退下了。
卓越凖仍然坐在帐蓬前的火堆旁。天上的星星像平时一样明亮,但平时这个时间大家都在睡觉,包括牛羊。而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疲倦却睡不着。
帐蓬里的左屠耆王失去了两个儿子,这些他都听到了。悲伤的情绪是互相传染的,但卓格凖已经见得太多了,已经习惯于乐观地想问题:他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小家伙已经能拿着马鞭抽人了。还好,他还能生。将来可以生很多儿子。
头曼单于知道劝他是没用的,又不能喝止,就任他哭。他只希望这哭声不要传得太远,让外边的人听到乱了军心。事实上,即便是情绪失控也是一瞬间,左屠耆王在车犁被惊醒的一瞬间已经开始控制自己。
小孩子醒来就哭,大概是受了惊吓,哭声与往日不同。乌珠无奈地撑起身子,抱着他哄劝,又唱又笑地,蓬乱着头发,像个普通的做饭婆子。
头曼被这声音弄得心绪更乱,他强压着火气,挥了挥手,让他们娘儿俩出去。乌珠幽怨地看他一眼,拿东西把小车犁盖上,抱着他出去了。
哭声没了,帐蓬里安静得出奇。火把烧裂,“劈噗”一声,突兀而诡异。
右屠耆王拿羊腿给兄弟吃,说:“不管怎样,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左屠耆王点点头,抓住羊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右屠耆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头曼单于说:“大哥,你看这接下来……”
头曼单于还没开口,左屠耆王放下羊腿说:“我不同意和谈,我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哪怕拼到最后只我一个,我都要替我儿子报仇!”
右屠耆王直视着他说:“你要看到你最小的儿子也要死在你的前面,然后你为所有的儿子一起报仇吗?”
左屠耆王一时语塞,报仇的话容易说,连他的命他也早就准备着了。但想到他才五岁的儿子就有些犹豫。
头曼单于还在掂量,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右屠耆王说:“大哥,你是不是怕我们家族失去对草原各部的控制权?”
头曼单于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三个人都陷入思索当中。
如果当初,大秦派人传递谈判意向的时候,他们能接受北退的条件,那么也不会有今日的败局。现在接受条件,让所有人怎么想?让失去亲人的家庭怎么想?怎么接受?
开启谈判就意味着他决策失误,拿千万个家庭的生命当儿戏!
但要是继续打下去,他能撑得住吗?
能扭转败局怎么也有交待,但如果不能,他和他的家庭肯定是要下台了。
右屠耆王试探着说:“要不,我们问问天意?”
另外两个都把头转向他,这是个办法,但这是人所不能决断的时候最后的办法,难道真的到了最后了?
右屠耆王压低了声音,示意两个兄弟靠拢过来说:“召集各个部落的头领,当着他们的面显现天意,到最后他们都没得说,还得听我们的!”
头曼单于和左屠耆王对视一眼,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两人又看向右屠耆王,既然这个主意是他出的,那么如何操作他肯定也有打算。右屠耆王冲他俩点点头,说:“放心吧!”
头曼单于略一沉吟说:“那就这样,我这就让人去通知。天马上要亮了,在秦军出发之前,我们必须做出决断。”
右屠耆王和左屠耆王起身出去,他们要把各自的人安顿好。
头曼单于冲着门口叫了一声:“卓格凖!”
卓格凖一激灵,听这声音单于已经有了决断,他赶紧起身进来。
“去通知各部落的头领,到我帐前来!任何人不得拖延,天亮之前必须来。”
这个不眠之夜,人们来得很快。
卓格凖把火烧得很旺,火光映在每一张忧虑而疲惫的脸上。见头曼单于从大帐中出来,一个千户长嚷道:“单于是想谈判吗?我们那么些死去的兄弟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