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卅惨案」发生及其余波荡漾的时期中,马超俊领导国人阐扬国家民族正义,杜月笙则自始至终,参与其事。这次事件激发了他的良知良能,证明他确有浓洌挚切的国家民族观念。杜月笙不属于租界,不属于外国人,他永远不会成为洋奴,杜月笙永远是中华民族,中华民国的杜月笙。如果我们说「爱国家、爱民族」是杜月笙与生俱来的天性,由于「五卅惨案」这次血的洗礼才使他抉自深心,惕厉奋发,应该不是虚妄的臆测。民国四十一年八月十一日杜月笙病逝香江,翌年六月二十八日安厝台湾台北之汐止,马超俊曾哭之以联:
「义重鲁连风东海长辞完大节,名高黄歇浦中原待复迓归魂。」
语多哀痛,其实这正是他心情的抒写。马超俊不曾忘怀二十八年前他在春申歇浦,和杜月笙携手合作,唤醒中华民族魂,那些令人兴奋的往事。
由于「五州惨案」的发生,东亚睡狮,古老的中华民族苏醒过来,他们从而憬悟,帝国主义加诸中国的侵略,并不曾因中华民国的肇立而停止,民元十五年来,祸乱频仍,纷扰不休,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国家濒临分崩离析的局面,凡此,都是国际帝国主义者为之厉阶。他们以武力作后盾,以不平等条约为工具,攘夺我关税,妨害我司法,垄断我金融,扼制我工业,把持我农产,草菅人命,恣意屠杀,至于那些窃据各地,拥兵自重的军阀,他们本身就是洋人的爪牙,每一个军阀的背后,都有帝国主义者的大力支持
于是,中国人觉醒了,他们深切体认:必须「铲除军阀,打倒列强」,中国始有生机。汉口、北京、广州,一连串的发生抗议示威运动,因而也一迭声的传出列强屠戮的噩耗,终于,这一次民族觉醒加速了北伐大业的完成。──它使杜月笙面临个人历史的新页
广收门徒深入报界民国十四年五卅惨案过后,全国同胞的敌仇同忾之心,和杜月笙的个人声望,同如巨浪滔天,扶摇直上。当时的黄浦滩头,杜月笙的地位已可与沪上大老,浙江财阀领袖虞洽卿相提并论,同辔并驱。可是,如所周知:「阿德哥」虞洽老的兴趣始终贯注于工商金融,他对于政治与社会事业,不像杜月笙那样的胸怀大志,经之营之。
杜月笙自己识字太少,但是他却深知新闻事业的重要。上海是中国报业的发轫地,向执全国新闻纸之牛耳。民中国开元以来上海中文西文,大报小报风起云涌,林林总总,英租界望平街上报馆望衡接宇,密若繁星,因而乃有中国舰队街之美称,意思是它可以和英国伦敦的报业中心分庭抗体,等量齐观。
为了便于政治与社会关系的运用,杜月笙开始把他的触角伸入新闻界。他的策画极其正确,而手法更为高明,他不但跟报馆老板拉关系,攀交情,尤其一心结交各报馆编采两部的中坚份子。他对各报的编辑和访员极力笼络,先使自己成为他们「可资依靠」的好朋友,然后赢得他们的信赖和尊敬,终于他在新闻界收了第一位高级智识份子的门徒,──新闻报辑唐世昌。唐世昌是上海报业近二十余年最有势力的人物,他压得下惊天动地的大新闻,也能掀得起无中生有的大风浪,往往一条排好了版的头条新闻在见报那天会得突然失踪,─报馆老板装做视而不见,编采人员噤若寒蝉,大家心照不宣,谁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唐世昌或是另外一位,在忠实执行杜先生交给他们的任务。是杜先生自己,或者杜先生受了什么人的嘱托,他以为这条新闻不适宜刊登。
袁世凯曾经当过些时专制皇帝,他一手擎着利剑,──全国精锐之师的北洋军队加上无孔不入,高价收买的职业凶手:另一只子握着钞票,──中华民国国库以及外国钜额借款还有具体而微的袁世凯、如齐燮元、卢永祥、孙传芳、张作霖和张宗昌…………,张宗昌卽曾公然的枪决记者,但是这些军阀巨擘再加上逊清皇朝,没有任何一个独裁者能够像杜月笙一样,得心应手,一呼百诺,全面操纵了黄浦滩上的新闻纸
由于唐世昌的辗转介绍,更多的报纸编辑与新闻记者身为杜门座上客,学生子,西文、中文、大报,杂志书刊,隐隐中俨然各有其头目。往后名重一时的上海报人如汪松年、赵君豪、姚苏凤、余哲文、李超凡等等人,都是杜门恒社中的佼佼者。他们之中在恒社成立以前,民国十五六年拜杜月笙为师,替师尊出力办事的,大有人在。杜月笙对他新闻界中的学生子,特别亲切爱护,黄浦滩上波谲诡秘,风涛险恶,头一桩,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他能绝对保障新闻界门人的安全,──赵君豪在上海沦日时期照旧担任申报总编辑,作抗战之鼓吹,予汉奸以笔诛口伐,后来被汪伪政权指名通缉,当大队日军占领申报,大事搜捕,赵君豪居然能够化险为夷,逃出上海,通过陷区,安全无恙抵达重庆,便是杜月笙保护门弟子的杰作之一。
除此以外,凡是被杜月笙延揽的新闻界人,他们的职业有保障,生活更无虞,日常工作尤能获得许多意想不到的助力。杜月笙可以在每一家报馆老板面前说得起话,这是尽人皆知之事,没有任何一位报馆老板,肯为区区一名编辑或记者,?凭白无辜开罪杜月笙。杜月笙是如何的不可开罪?──曾有一次,堂堂的某位上海市长居然善意「劝」过两位青年记他们分属北平世界日报,和天津逸世报他们各人写的一篇描写上海烟通讯见报以后,这位市长很委婉的告诫他们说:
「杜先生晓得你们这样写,他一定会不开心你们年纪轻轻的,何必去得罪杜先生呢。」新闻从业员的生活多半清苦,杜月笙很了解这一点,别人的学生子,或多或少总要孝敬先生一点,只有杜月笙对待他新闻界中的学生,是反过来转孝敬他们的。在各报馆工作的杜氏门人,按月有津贴。如果他们能把这笔额外收入储存下来,以当时的币值,每一年就能置部小轿车。
收小八股党武脚色容易,因为杜月笙和他们声应气求,表里如一。收新闻从业者等书生辈困难,那是由于杜月笙自感椎鲁无文,两者间彷佛有所距离,如何使这些学生子对他益增向心力?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杜月笙是一向敬重文人的,只要他听说某人道德高,学问好,他立刻便简在深心,时刻想望能有机会为他略尽棉薄,亲自执礼。一代国学大师章太炎,有一个侄儿在上海住家,和一位虎而冠者的大力人士发生了房屋纠纷,尽管连袁世凯也惹不起他,但在弹舟之地的法租界,毕竟也无计可施。于是有人建议何妨去找杜月笙?章太炎怀着试一为之的心情,给杜月笙写了一纸便函
接到了章太炎这封信,杜月笙立刻亲自出马,为章太炎的侄儿解决了困难,然后,他轻车简从,专诚跑一趟苏州,拜托他心仪已久的当代古文大家。章太炎讶然于他的温文尔雅,谦恭有礼,这和他心目中的想象是截然相反的,于是章太炎和杜月笙一见如故,两人倾谈良久,从此奠立他们「平生风义兼师友」的深厚交谊,那一次拜访,当杜月笙告辞离去,斯时境况并不太好的章太炎应可发现,在杜月笙饮用的茶杯下面,暗暗压好一张两千银元的庄票,这是他的挚敬。接下来,他更每月派人送一笔款子到章公馆去。认眞说来,杜月笙是诚心诚意的在敬重斯文,然而,他同时也完成了最巧妙的运用和安排,祇念过四个月书的杜月笙,门下收了大批学验俱优的「无冕皇帝」,这座天平上的砝码很难摆得平。如今杜月笙的良师益友名单上添了一位章太炎,攀龙附凤,于是水涨船高,他果然顺利完成了一生交游三步骤,网罗武脚色,访求书生辈,最后是敬礼当代耆彦,交讙于「师友之间。」
金融巨子前倨后恭将上海新闻界的中坚份子,紧紧的掌握在手里,杜月笙渐渐十分欣喜的发现,他的身价地位又在直线上升,交游范围从而作几何级数的开拓。许多脑满肠肥,趾高气扬的达官显要,富商巨贾,平时根本不把这水果店学徒出身的「白相人」看在眼里,现在他们竟反转来向自己暗送秋波,明修「栈道」了。他很了解这一班人倾心结纳,不耻下问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举一例以明之,一位道貌岸然,素孚众望的金融巨子,对于杜月笙的出身和作为向来鄙视当他知道他的一位同乡晚辈和杜月笙接近了些,他立刻把他喊去,严词告诫,口口声声的说:「你怎么可以是跟这种人来往!」
然而,隔不了多久,他又这位乡晚辈叫了去促膝密谈,兜了几个圈子,这才点入正题,他嗫嗫嚅嚅的问:
「你跟杜月笙的交情够吗?」
对方茫茫然的望看他,由于不知他是谷又要严词指责,「交游不慎」,答话很难以出口。迫于无奈,此公唯有坦然自承:
「如果你和杜某人够交情,我想请你转托他一件事。」
什么事呢?原来此公一时把持不住,走了一步桃花运,不幸的是女方有了身孕,就此贴牢了不放,逼着此公休妻再娶,──否则的话她要诉诸舆论,将此必然轰动黄浦滩上的绯闻公开。此公连日焦头烂额,走投无路,他想来想去,如欲对封新闻,了结孽缘,唯有求助于杜月笙。
话传过去,杜月笙一口答应,他将那位命中驻定必遭遗弃的少妇请来,他苦口婆心,晓谕某公由于环境的所限,对她只是逢场作戏,何曾有什么眞情实意?纵使他果眞应允了女方的要求,这样的结合仍将痛苦无穷,因此,他劝她把这一段孽缘尽尽付东统。杜月笙自愿掏腰包,送她五千大洋,作为来日生活费用。
那位少妇感激涕零,离开杜公馆,她自此和金融巨子一刀两断杜月笙很圆满的做了一次调人。嗣后他和金融巨子见了面,只当没有这一回事,金融巨子永远深藏他的感念,留存在他心底。
利用新闻界里的学生子,做这种放交情,博好感的「排难解纷」,一年四季,杜月笙眞不知道要做多少次。这种交情放出去,份量是很重的,受之者不但钦佩杜月笙的「吃得开」,「兜得转」,而且铭感五内,不知何以图报?往后但凡碰到杜月笙有关的事,出力帮忙,藉资报答,那还用得着杜月?